在中国现代闻人中,头顶着曹聚仁的“作家”、“学者”名分的不少,曹聚仁交往甚密的周氏兄弟就是;但兼具曹聚仁“报人”角色的就不多了,所以曹聚仁晚年可以在报刊同时开设“政海谈秘”、“文坛述往”、“学苑思故”、“报界忆旧”这些专栏,而鲜有同侪。因为走出书斋,身入“报界”,而成了社会活动家,与“政海”要角也多有交接,这才使得他的文字生涯更见开阔,既见证了历史,也记录了历史。因此,我一直奇怪于这么多年来出版圈和研究界叠床架屋地做了那么多重复工作,却何以会一直忽略、至少是严重低估曹聚仁的著述价值。这是我浸泡在他的文字间的感受,也是发愿积数年之力出版“曹聚仁作品系列”(三联书店2007年1月陆续刊行)的缘起。
曹聚仁生前发表的文字达四千万字。一般多产作家,可能难免题材雷同与自我重复的毛病,但曹聚仁似乎是个例外。人们经常称赞他勤奋,这固然是其多产的原因;但我以为,借助他的一本书名《万里行记》更能说明问题:那里有令人羡慕的人文山水游历,足可和他的“读万卷书”相辉映。而比他的“万卷书”和“万里行”更为重要,也更多影响到他的文章生涯的,乃是他的交游。从政治到学术,从文坛到新闻出版,从文人雅士到社会的三教九流,这么丰富的交游,成为他写作的资源。他对待往还的亦师亦友辈圈中人,既不仰观,也不俯瞰,而能以平常心平视之,像鲁迅,他就少有神化之笔,而客观中肯处,足见史家笔墨的精神。曹聚仁的文章,看似信笔闲闲写来,却饶富情致,很接近妙得自然路数。《听涛室人物谈》和《天一阁人物谈》就可以看作现代版“世说新语”。
曹聚仁曾自称为“以史人的地位,在文坛的一角作一孤立的看客”,这种定位,套用时下流行的话语,正是自居于“边缘人”的心态。说讨论中国现代文学、学术、新闻,乃至政治、历史,都可以从他的丰富著述中发掘出自成一家之言的史料。他的回忆录名为《我与我的世界》,可以推演开来说,他与他的世界,在后人,或曰今人眼里,既是定格的历史,也是进入历史的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