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之汉字

正因为选择了汉字这个载体，把世态万象浓缩到一个表意丰富的文字之上，带来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和发人深省的心理触动，所以便从普通的街谈巷议上升到普世的哲学关怀。

日本汉字能力评定协会自1995年起开始举办年度世相汉字募集活动，在每年12月12日“汉字日”公布。1995年至2006年排名第一的汉字分别是：震、食、倒、毒、末、金、战、归、虎、灾、爱、命。12年中，1996年的“食”跟疯牛病有关，1999年乃世纪“末”，2000年的“金”因日本发行新货币，2005年的“爱”因明仁天皇的女儿纪宫公主成婚，而去年的“命”则因悠仁亲王的诞生。当然，由于汉字意义的复杂性，即便是“爱”这样的字也跟青少年的残忍犯罪扯上了关系，“命”同时也代表着日本人关注自杀、虐待、交通事故频发的灾难。

该评选活动每年11月1日到12月5日为募集期，选票发放与回收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全国性媒体，书店、寺院和百货店，各类学校和民间团体等合作单位，往往能吸引到10万人左右参与，具备一定的规模与影响力。每年的当选汉字在揭晓典礼上都由京都清水寺住持题写1米多见方的匾额并悬挂于寺内供游人参观，平添几分庄严的仪式色彩。“汉字日”的主旨虽然是“创造出学习作为日文核心的汉字的深奥意味的机会，同时加深对日本文化的认识”，但这个世相汉字评选似乎“浮世绘”风格更浓厚一些，但细想一下，正因为选择了汉字这个载体，把世态万象浓缩到一个表意丰富的文字之上，带来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和发人深省的心理触动，所以便从普通的街谈巷议上升到普世的哲学关怀，倒也颇为吻合设立汉字日的初衷。

语言和文字不存在鸡和蛋的问题，文字虽是后起，却似乎更能体现人类的创造性。汉语只是千百种语言中普通的一种，但汉字却是现存惟一的表意文字系统，所以有人说它落后，有人说它先进，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在整个东亚文化圈，汉字问题一直争议不断。日本明治维新，知识界废除汉字的风潮绵延了将近半个世纪；朝鲜半岛也曾经有过大规模废除汉字的举措；越南成为曾经使用汉字的地区最为彻底地废除了汉字的惟一国家。过去一般会认为政治性因素最为关键，但事实上，即使在中国，汉字拉丁化运动照样轰轰烈烈，“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论调在百年前应该是振聋发聩的革命观，数千种拼音方案可以与信息时代的汉字编码方案的种类相媲美，显然不仅仅是狭义的政治考虑。西方语言学体系中，表意文字体系是文字发展的初级阶段，最终都应该发展到记录音位的表音文字，从理论上，我们最多能说汉字是为汉语量身定制的意音文字，还很难认清汉字的纯语言学意义。汉字负载了太多的历史和信息，自然会影响到人们对现实社会的认知。一个“鲸”字，会让很多人在动物学考试中败北；而货币从纸张到电子化，贝壳与金钱的显性存在似乎浓缩了整个货币史；硅是石头，而钠是金属？形声字要求每个事物都得有个归宿，而自然科学的发展却日新月异。这里边太多似是而非的观念，多与少，不变与变，浓缩与扩散，对于表音文字来说，正字法只是语音和语法在文字中的延伸，而汉语传统小学却必得把文字独立一部。

今年排名第一的汉字是“伪”，其后紧随的是“食”、“嘘”、“疑”、“谢”。今年日本民生焦点是著名品牌食品造假、养老金腐败等问题，从票选感言中可以看出，排名靠前的汉字几乎都是针对这些现象的。“伪”是描写兼评价，我们可以联想到“伪装”、“伪造”、“伪君子”等等；“食”是对其领域的清晰界定；“嘘”是一种动作性的态度；“疑”是一种心理性的表现；而“谢”则是特指政治家的作为。“伪”能以18.22%的绝对领先当选，也许得益其形容性的否定色彩，对人性的直接指斥，又隐含着可以彰显到动作和心理的发泄，因“食”之“伪”而可以“嘘”可以“疑”可以“谢”，每一个汉字都可以成为一个象征性的符号，这正是汉字独特的魅力所在。表音文字和语言密不可分，而汉字却具有布莱希特所谓的“陌生化”效果，和语言的间离，使汉字更接近历史。关于汉字的争议还将继续下去，而汉字作为历史的宠儿，总是让使用它的人既从中获益，又不自觉地背负上历史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