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的“红学”热,带动了“读红”、“研红”者数量的激增。同时,也令众多的“读红”甚至“研红”者感到“红”乱如麻般的困惑,有的已在未知觉间陷入谜局。事实上,任何一个《红楼梦》的读者,都可以是一个解谜者。不过,如何划定学术解谜与胡乱猜谜之间的界限,又是个颇费唇舌的事。《红楼梦》本身留下的谜毕竟
在“研红”的学者中,刘世德先生是方法、路径与众不同的一位,他从版本学的角度,以版本为切入点,不是单纯做版本之间的对勘,而是以此来探索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过程和艺术构思。这当然须以扎实、严谨、深湛的考据功夫作底子,非常人所能为也。
在刘先生眼里,其实不仅“红学”,任何一门学问都分两个层面,一是大众的,一是学术的,正好比学者与明星,本属两类物种,各有场域,倒不必非人为弄成隔绝甚至对立。刘先生是板凳坐得几十年冷的大学者,但只要走近他,会发现他自甘寂寞的学术研究,不仅不会“冷”得拒你千里,且会从中自然流溢出一种浓郁的亲和力。他的学术才华、学术功力,及其由此而产生的那份强烈的学术自信,深深感染着我。他的治学精神,研究方法,使我获益多多。还记得当我问刘先生是否愿意在文学馆已经讲过两轮《红楼梦》之后再讲“红”时(前两轮讲“红”,刘先生刚好不在北京),刘先生微笑着说:“我讲‘红’不用准备。”
他开始只准备讲4个题目,讲起来发现有的题目内容得两讲才容得下,便给我发来邮件,“申请”增加一讲。如此往来,最后一直增到7讲。再加上最近讲的“介绍一部新发现的《红楼梦》残抄本”,刚好以8讲“《红楼梦》之谜”单独成集。
刘先生所讲,多源自其学术著作《〈红楼梦〉版本探微》。竺青兄言,此书可以传世。我便向刘先生讨要,看后,以为然。同时,刘先生还一口气送了我他写的《红学探索――刘世德论红楼梦》和《曹雪芹祖籍辨证》。读罢,更由心底发出两个字:一为“叹”,二曰“服”。
说心里话,我虽然也忝列学界小有时日,做着令许多人羡慕的学术研究,但通过与刘先生的交往,才发现自己对学术二字,真是无从谈起呢!比如,在刘先生演讲“《红楼梦》后40回作者是谁?”之前,甭说别人,我都在心底问,难道这还有什么讲头儿吗?谁不知道《红楼梦》后40回的作者是高鹗,书上不白纸黑字印着?不是高鹗,那会是谁?你要说不是高鹗,得以理服人嘛。刘先生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地以坚实的考据功夫,一条一条地举证,有内证,有外证,使听者,也包括我,不仅不觉枯燥,而且被带入了一种情境,会觉得离真实越来越近了,直到“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实证的学问,不见得没有索隐出来的故事好听、有趣。大众不就爱听个“故事”吗?单以刘先生为例,他以如此深厚、令人叹服的版本功力,随时随地以文本为依据,实证地破谜、解疑,没有空穴来风,没有捕风捉影,而是透过一个个的细节线索,缜密地考稽曹雪芹的创作过程和艺术构思的变化,探索曹雪芹可能的写作方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刘先生讲到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一般的《红楼梦》读者所忽略的,并非不经意间地忽略,而是根本就注意不到。每次听刘先生演讲之前,我也常在云里雾里,觉得这个题目有那么多可说吗?每次听到最后,又都是云开月朗。
刘先生的学术自信,是建立在学术严谨之上。读《红学探索――刘世德论红楼梦》时,见书中收录了一封致冯其庸先生的信《关于曹良臣的几个问题》,信写得干脆利落,没有寒暄,一上来就直陈冯先生的《曹雪芹家世新考》中“考证曹良臣的籍贯问题、归葬地点和他的儿子问题,结论甚有说服力”。然后笔锋一转,便说在某处结论上资料还需“有所补充和修正”。再然后,就把自己以前读《明太祖实录》时抄下的相关记载附于后,有14条之多。再再然后,不动声色地说“上述材料,惟有第四条曾被大著征引。其余均在遗漏之列”。最后,刘先生又将自己从这些材料中得出的几点事实表述出来。不温不火,不急不躁,考而有据,严谨扎实,真一派大学者的学养风范。
跟随刘先生读过研究生、现在同样是知名学者的石昌渝先生,对刘先生身上体现出的“由郑振铎、何其芳所倡导的独立思考、实事求是的学风”,深有感触,那就是“不盲从,不随大流,不尚空论,老老实实从大量可靠的材料中寻求事实的真相和文学发展的规律。这种学风看似平常,真正实践起来绝非容易,它需要坐冷板凳、下笨功夫,在功利主义甚嚣当上的当下,更需要多一些的学术定性”。时下惯于拿故事戏说学术的浮躁学风,与此相差霄壤,利欲熏心者当警醒。在学术的付出上,一分功力带来一分收获,任何的假冒伪劣,都不会有学术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