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变化的位面》故事集是一个愉快而又艰涩的旅行,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个朋友这样讲:
“故事个个都很好看没错,但每读一个故事就要重新去理解特定的世界观,实在太难了。”
确实,人可以很轻松地享受“共鸣”;感同身受,是阅读小说时最讨人喜欢的经验。从实际经验看来,幻想与现实贴得越近,越能
但是作者勒奎恩显然不会这么样把读者放过,她最经常做的,是凭空构建与众不同的世界。当然,这也是幻想小说作者们共同的嗜好,架空世界这种工作真的非常迷人。你可以规定种族类型,规定婚姻模式……但是,你能像勒奎恩这样规定价值观吗?
进入与自己身处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引发的感觉一定是欣喜吗?
答案当然是不。在初次发现的惊喜过后,人们必然会迎来“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这样做”的痛苦。实际上,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把“这里”纳入自己的体系,试着用自己的思路来想对方的问题,在这中间,去明白“对方怎么想”成了一件超级困难的事情。18世纪欧洲人就陷入了对中国的迷恋之中,但是他们至今恐怕也无法理解中国人究竟如何思考。那些奇怪的论调,一听就是“非我族类”的观点,都是人们站在无法逾越的“理解”海岸边上作出的思考。
“位面”故事集恰巧讲到了这个问题:当一个自以为优越的文化,用近乎猎奇的目光发现了其他文化时,他们采取的做法顺理成章,而又讨厌之极。
特别是当这种冰冷的真理用有血有肉的故事讲出来时,矛盾就变得格外尖锐。曾经有一篇科幻小说在结尾凌厉地发问:“你们凭什么改变我们?”勒奎恩要告诉大家的则是:改变了之后就是这样。在无数的“位面”中,人们有无穷无尽的逻辑,当“位面”游客们冒失地用自己的思想去揣摩他人时,得到的结果必然是激烈的交锋。
你怎样去理解他人?又怎样让他人理解你?
即便是在我们这个单一的位面中,大到东西方,小到夫妻亲友,都有绝对无法理解的局面出现。你不可能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善解人意只是一种梦想,人们每天都在误会他人的意思。书可以被误读,人可以被误解,辩解只能添乱,事实越抹越黑。既定的观念永远先入为主,江山可以易主,但是即便你使尽浑身解数,也夺不走一个人的偏见。人们在理解对方的过程中,想做到谦虚是很难的。在文化的碰撞中,这种自负的恶果随处可见。随随便便就下断言,轻轻松松得出结论,这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同习惯,因为理解是一条艰难到令人恐惧的道路,与其费尽心力挖掘背后的真意,为什么不干脆就由自己这边下个定义呢?于是我们在电视上动辄就会看到制裁横生,封锁遍地――直接给对方戴上各种大帽子这种工作,干起来很有上帝的feel。
无法理解,所以无法判断。这是勒奎恩透露给我们的第一条信息。如果我们无法真正做到用他人的逻辑来进行思考,那么至少在认定对方时保持谦虚。种种位面中,故事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在人们以为长生是好的时候,作者告诉你那只是一种疾病;当人们以为假日是好的时候,作者又说,“天天都在过节”这种活法根本就是在折磨人。这些幻想对读者来说,甚至有些尖锐的刺痛。很多评论者认为勒奎恩走的是斯威夫特的路子,但是斯威夫特是将现实放大到滑稽程度给人看,告诉人们这样做太过荒谬,而勒奎恩却说:人家活得好好的,你们这些可恶的文化推销者来添什么乱?
这正是一个人类学者的思考方式,尽管勒奎恩没有公开宣称自己的这个身份。幻想故事的真正魅力就在于:用卓绝的想像力击溃你的常识。似曾相识,然而又完全不同。幻想提供的是现实在镜子屋中的无数扭曲的投影,而不是直截了当地描述给读者。
在这本故事的每一页,字里行间都有一句清晰的话:
不要把理解这回事看得太简单了。别轻易说“我理解你”。
因为这是一条漫长而曲折的荆棘之路,踏过它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剥离自己旧有观念的切肤之痛,抛开成见,求得另外一个人生的三昧,足以让你付出无数牺牲。但是,这究竟是值得的,因为它通往天国花园,在那里人人彼此相爱,宽容以对。
《变化的位面》,[美]厄休拉・勒奎恩著,梁宇晗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