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得黄裳先生的新书毛边本《书之归去来》,虽然内容大抵是有所了解的――除了书末的那篇写于2007年的《忆旧不难》以外,先前的几乎全部文章都曾经陆续读过,不过新书入手以后还是很高兴地边裁边读,又一
记得前几年曾有人撰写长篇宏论,系统总结一个世纪以来书话发展衍变的全过程,材料丰富,气吞全牛,读了大受教益,但也读出了几个疑点,其一是该文认为书话的正宗乃是以关于现代文学诸书之话;其二是唐?先生提出的“四个一点”(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被视为写书话的不二法门。当时我想,唐式书话当然极好,我很爱读,它的影响大约也最大;但书话里谈谈古书又有何不可,未必便是邪宗,唐先生本人也谈过古书;“四个一点”固然很好,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书话内容应无禁区,写法尤其可以非常自由,不必画地为牢;如果变成一篇八股或四股,则不作可也。当时斗胆写过一则小文,与宏论的作者抬杠,卒其章显其志的一句话是:“书话恐怕是无所谓‘正宗’或邪宗的。”
黄裳先生的书话往往大谈古书,他本是著名的古书收藏家。据他自己说,“我开始买书时,本来是以搜求五四以来新文学书为目标的,不过后来不知怎样一来,兴趣转向线装旧书方面去了。旧有的一些新文学书的‘善本’也陆续送给了与我有同好的朋友。”(《书的故事》,本书第4页)所以他的书话也就以大谈线装书为特色,考证和议论均大有味道。这样的书话家并不多,显得特别可贵。现在不是有一股“国学热”吗,不读线装书还谈什么国学?
当然,黄老不是那种只知古而不知今的冬烘,他与诸多新文学家关系很深,本书中就谈起巴金、萧珊、叶圣陶、俞平伯、沈从文、钱锺书、郑振铎、师陀、风子(唐?)、郭沫若、朱自清、茅盾、冰心、阿英、冯至、废名、李广田、周作人等等,尽管所谈的未必全是他们的新文学创作。一个大家总是涉猎甚广,不限于一隅的。
黄老不仅怀人谈书的文章写得好,论辩也是好手,本书中有他同柯灵、张中行、葛剑雄诸先生反复较量的几篇短文,虽然因为不曾拜读过对面的文章,其中的往返曲直不大弄得清楚,但这里文章写得高妙,意见也大有道理,则是清清楚楚的。
不过黄老最好的文章还是那些谈线装书的名篇,能够这样来谈的,现在恐怕没有几个人,自能传世而不朽。其实就是“黄裳”这个笔名也大有古典气息,曾经有人说著名学者型作家容鼎昌先生早年因仰慕淑女黄宗英小姐的风采,遂以“黄裳”为笔名,大有陶渊明“愿在裳而为带”(《闲情赋》)之意云云;这恐怕是事出有因而未必有实据的。按“黄裳”典出《周易》,坤卦之“六五”云:“黄裳,元吉。”黄色在古代算最高级的、吉祥的颜色,所以这里以“黄裳”为大吉大利的象征。正因为黄裳是吉祥之兆,而坤乃臣道,所以后来往往以“黄裳”指位极人臣者,也可以指太子――总之是一人之下,其余一切人之上的大人物。
唯其如此,当容鼎昌先生建议老同学黄宗江以“黄裳”为下海之艺名时,黄宗江以其过于辉煌而不敢用。他本人姓黄,他有顾忌。那个时代知识精英对于古代的东西大都比较了解。容鼎昌先生本不姓黄,他以“黄裳”为笔名不怎么辉煌触目,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考虑,遂将本为别人所取之名自己拿来使用。用之既久,名气极大,他的原名反而不甚为人所知了。
《书之归去来》,黄裳著,中华书局2008年1月第一版,3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