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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强:想演电影的小武僧

2008-07-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王宝强 我有话说

提水桶上山也好,绑沙袋也好,都是又累又枯燥的训练。新鲜感过去后,就要咬牙忍受单调重复带来的烦躁。我也开始像觉远一样对自己说:“要练武,莫怕苦”;“要练功,莫放松。”甚至想象自己就是觉远,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师傅摸着我的头说:骨脉不错。去少林寺的路其实不远。

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玩坐火车的游戏,但真的坐上了火车,才发现这和做游戏不一样。我的脚底下怎么会这么晃?晃得我的胃都跟着在打滚。

“哇。”的一声,我吐在过道上。别人都向我投来了厌恶的眼光。列车员过来帮我收拾,我忙着向周围的人道歉。“等我混出来了,坐火车只买坐票,不买站票。”在心里,我暗暗发着誓。

学会武术,我会成为少林高手的。想想这,我就又高兴起来了。

傍晚的时候,我终于站到了少林寺的门口。

晚霞已经降临了。我在电影里见过《少林寺》的早霞,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头上升起。但是,我站着的这个地方,似乎和电影上不一样!

第二天,我领到了自己的衣服,深黄色的,穿着有点空荡荡的。剃了光头,穿上僧服,我觉得我离觉远已经很近了。傍晚的时候,我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师父收下我了。

“在那儿好好练,自己要多吃苦。”爸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他说:“不愿意练了就回来继续上学。”我只是一个劲地答应着,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来。

电话挂了以后,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一串一串地掉到了地上。晚上,我把头捂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突然间为什么那么想家。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哭,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师兄弟们很多人第一晚也是在哭泣中度过的。

我在少林寺的师父,是释延宏。

开始的第一年,我和师父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太多。他只是威严地背着手,在练功场的一端,远远地看着我们。刚入门的弟子,大多由大师兄徐鹏君带领,练习基本功夫。

在少林寺的前三年,生活是枯燥的:跑步,爬山;爬山,跑步。冬天的凌晨五点,夏天的四点,少室山上,总会见到一条黄色和灰色线在山路上迅速移动。那就是我们这帮少林弟子在进行素质训练。

素质训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是跑步。

跑步,从少林寺跑到登封市区,再返回来,几乎相当于一个半程马拉松。

跑步,从少林寺跑到山上的达摩洞,再从达摩洞折返山下。山很陡,斜坡处大概四十五度角。弟子们要跑着上去,跑着下来。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又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跑下山的过程,往往是手脚并用爬下来的过程。有时候,力气用得过猛,一个俯冲,整个人从坡下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一趟跑下来,衣服被汗湿透,又被体温烘干,背上的衣服出现白花花的一片。师兄弟告诉我,那是身体里的盐分。我觉得嗓子里辣辣的,气管像针刺了一样。

而这,不过是拉开韧带的准备活动。一般来说,上午是训练,下午学习文化课,晚上还要将当天的训练内容复习一次。电影里说:“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这三样,都需要下盘功夫。

在少林武功里,下盘是功夫的基础。因此,腿功就是我们这些入门弟子开始训练的主要内容,每天都要踢腿、劈腿,马步、虎步、扑步。跑步慢了,也会被师父罚扎马步。马步看似简单,练的主要是大腿上的肌肉。一般人扎马几分钟,大腿的肌肉就会打哆嗦,而我们一扎就是三个小时,时间不到不让下来,腿酸疼得打哆嗦也不行,哭也不行。有人专门站在身后监督,拿着棍子打。一棍子下去,屁股肿得老高,打完后继续扎马步。

第二天起床,我用力一翻身,居然从床上掉了下来。我这才发现,我的腿几乎失去了知觉。腿僵直得像两根木棍,膝盖一弯就疼,疼得身体失去了平衡。脚底也疼,晚上睡觉太累了,忘了脱袜子,早晨的时候才发现,袜子的一部分,已经被凝结的血块牢牢地粘在了皮肤上。

然而,依然要继续训练,依然要跟着跑下来。顺手顺脚也要坚持下来。训练量每天都会有一点增加,每增加一次,疼痛就加剧一分。我以为我要死了。

终于有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我不再觉得疼了。这时候,我的韧带已经全部撑开,我下腰,能弯成整整一圈,头能钻到裤裆里。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学习套路。一般来说,三年过后,可以开始学习各种拳法套路。在我们师兄弟中有一句话,套路“好学难练”。学动作、招式都很容易,可是每个招式都有很多讲究,比如说出拳,右手出拳要有很快的速度和爆发力,同时左手还要化解对方进攻,抻拳,一抓一钩,把这个最简单的练好都不容易。

我学的第一个套路非常简单,五步拳。五步五个动作,这五步学会了,就六步、七步,慢慢地加上去。我学套路学得快,师父夸我“悟性不错”。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跟着师伯释延闻练功,师父更多的时候在寺院里。

少林寺的饮食,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妈妈烙的饼好吃,面条也没有妈妈做得软,汤汁调和得香,但比起家里,已经好太多了。第一个星期下来,我们的饭碗里,竟然出现了猪蹄,而每顿饭也都会有鸡蛋。

“大师兄,做和尚也能吃肉么?”

大师兄乐了:“我们是练武,是俗家,不是真正的出家为僧,吃素的身体谁受得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

为什么武僧就能吃肉呢?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有肉吃就是好事情。

第一年,我的手上就长满了茧子,跟父亲的手有一拼了。我也长了个子,虽然不算长得最快。我的身体也慢慢强壮起来了。洗澡的时候,师兄弟们喜欢互相比较身上的肌肉。开始的时候,我很为自己的瘦弱自卑。但慢慢地,我弯起胳膊,上臂也有一团一团的小肌肉了。

“宝强快成大人了么。”听到这话,我还是很得意。

“快点长大,快点把功夫练好,这样下次导演来挑演员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我了。”每天,我都对自己说。

进入少林寺才发现,少林寺的生活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进了少林寺,学了武艺,就可以拍电影,做大明星了。这些与我对于少林寺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觉远和尚,也就是李连杰,他并不是和尚。他的功夫,也不是在少林寺学习的,而是在北京一个叫做什刹海体校的地方学的。他能演那个电影,不是因为他是少林弟子,而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是全国武术比赛的冠军。

“那个坏蛋王仁则呢?”

扮演王仁则的于承慧,是山东体育学院的教授。

“觉远的师傅呢?”

扮演师傅的于海当时是山东体育技术学院的总教练,是国内螳螂拳名家。

后来,上世纪90年代香港所拍摄的多部武打影片中都有他的身影。

那些电影中的少林寺和尚都不是少林寺出来的。那些人都是武术运动员,这让我有点失望。但后来又得知,虽然主演很多都是武术运动员,不是少林弟子,但很多师兄师弟们都参加过电影的拍摄,作为替身,或者是群众演员。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拍电影除了演员以外,还有一个名词叫做“群众演员”。

参加过拍摄的师兄和师父、师叔们,有时也津津乐道着电影里的花絮。每当此时,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少林寺》这部电影是1980年拍的。那时我还没出生啊。

据说,李连杰当年每天才拿一元钱。

“要练武,莫怕苦”;“要练功,莫放松。”这是影片中觉远和尚常说的口头禅。据说,在拍摄中,李连杰特别能吃苦。在一次练习对打中,对方失手,一枪刺来擦破了他的额头,鲜血直流,别人吓慌了,他却没有害怕,叫随队医生缝了几针后,又参加拍摄练习。

在黄河中作战的画面是冬天拍的,但电影里,却是夏天,李连杰与于承惠拍对打的场面,导演要求表现出夏天的感觉。夏天作战肯定汗水淋淋,为了达到这种感觉,剧务浇了一盆冷水到他们两人身上,弄得一身透湿,然后开拍。

后来,热气把衣服都蒸干了,剧务见状,又浇完一盆水湿身,两人接着打,烘干后,又浇湿……如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地一共拍了四天。

有一个传说,《少林寺》在嵩山开机之后,一天早上,李连杰起来练武,寺中的方丈也走出寺门散步,他看了一眼李连杰,然后对他说:“小施主是有佛缘的。”李连杰当时不懂佛缘是什么意思,但后来,他果然信了佛。

看电影的时候,少林僧人打水的那场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那对水桶是尖底的。师兄说,少林寺还有一百对这样的尖水桶,用来练功。后来,我的基本功练到一定程度以后,每天早上四点半,我们就起床,刷牙、洗脸,和师兄提着两只尖水桶爬山、练习腿力。此外,腿上还要绑上大小不一的沙袋,小的几公斤重,大的达到三十多公斤。

“绑沙袋”,是“轻功重练”的方法。沙袋绑在脚踝上部的小腿处,铁砂、石砂都可。开始每条腿上只能绑一斤重。绑上之后,就不能再轻易去掉,睡觉、担挑、蹿跳、翻筋斗、练武……都不能去掉,只有在洗澡时,可暂时去下,洗完澡重新绑上去,才能去干别的。练得毫无负担感觉的时候,再半斤、二两地增加,可以一直增加到十斤、二十斤或更多一点。这就要看各个人的毅力和吃苦精神了。但是,在每条腿上绑到五斤重的时候,全身上下就要开始带“重身”了,以便上下重量配合适当,否则脚重头轻,也要影响练武的。“重身”就是铁袖圈、铁护胸、铁护背、铁护肩……也可因自己练武之需自行设计制造。假若全身能带上三十多斤重,仍能蹿、跳、翻筋斗,当把这些沙袋、重身去掉时,那不就身轻如燕了吗?

提水桶上山也好,绑沙袋也好,都是又累又枯燥的训练。新鲜感过去后,就要咬牙忍受单调重复带来的烦躁。我也开始像觉远一样对自己说:“要练武,莫怕苦”;“要练功,莫放松。”甚至想象自己就是觉远,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后来我看大师兄在那里练醉拳和醉剑,立刻就喜欢上了,我缠着让他教我。可是他觉得我还不到学这个的时候,就不搭理我这茬。不搭腔茬我也有办法,他练的时候我就在旁观看,看得多了,我也会像模像样的打两下,大师兄这下也没办法了,看着我出拳的细节不对,就过来纠正我,于是我就正式开始学练习醉拳。

没事的时候,我们常喜欢猫在大师兄的屋里,听他讲一些武林故事。但是有一天,我没去,悄悄溜出来,跑到后面的麦桔地里翻跟斗去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没想到一会儿大师兄来找我了,他说看着屋里不热闹,原来是少了一个闹腾人了。他看着我翻来翻去说,“你也不怕摔啊,在这么滑的地方玩跟斗。”我说“就是滑起来的,我才能找到练醉拳的感觉。”他哈哈笑着说:“你练功练魔怔了吧。”

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单纯而快乐。

有时候,我也见到了来少林寺拍摄、取景的剧组。有时候,他们也会在这里挑选一些临时演员。每到这个时候,我心里都会默念:“挑我吧,挑我吧。”可惜,我太小了,轮不上。

本文摘自《向前进――一个青春时代的奋斗史》,王宝强著,作家出版社2008年6月第一版,2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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