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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属于我热爱的那个世界”

2008-11-1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吴晓东 我有话说
长久阅读某一出版社出的书,总不免渐渐会对出版社本身生出一种信赖乃至热爱之情。在二十余年的阅读生涯中,我对三联书店所产生的就是这样一种感情。每次去北京的风入松、万圣以及北大校园内的博雅堂书店,总会习惯性地先在三联专柜前盘桓一阵,看看有什么新书上架。碰上那种可买可不买的书,倘若是三联的出版物,多半就
会买下。回到家后,也总会先把三联的书翻上一个夜晚,然后再插入书架。

也许由于这种偏爱,三联的出版物在我的藏书中数量最多,占据了差不多整整一个书柜。常常为了寻找某一本书,最终流连到自己的三联专柜前,随便从中抽出已经熟读或者还未来得及看过的一本,并随便翻到哪一页,一读下去就忘却了时间。从我1984年最早买的《傅雷家书》,到前几日刚刚购得的高友工的《美典:中国文学研究论集》,三联的书无形地串连起我入大学后的阅读史。

对三联的信赖与热爱恐怕要溯源到我所收藏的第一本三联的书――《傅雷家书》。《傅雷家书》可以说是我进入大学那几年出版界地地道道的畅销书。那时的学子大都是从《傅雷家书》中领悟到什么是纯正的艺术品位,进而获得了古典音乐素养。我在大一阶段正是读了《傅雷家书》中傅雷与傅聪谈音乐和美术的部分,痛感自己艺术修养的匮乏,才选修了数门西方艺术史与西方古典音乐欣赏方面的课程,并在课余到处听音乐讲座,看交响乐演出。回顾本科四年,当时在交响乐坛有影响的指挥家如李德伦、汤沐海、陈燮阳等指挥的交响乐演出我都听过,虽然最终也未能磨砺出欣赏交响乐的耳朵,但对交响乐入门知识如饥似渴般的恶补,与傅雷在家书中的启蒙与引领有着最为直接的关系。

除了艺术启蒙,《傅雷家书》对我个人还有另外一重意义:《傅雷家书》堪称构成了我入大学初期重要的情感支撑。当年从黑龙江来京求学,在我是初次离家,也是初次离开父母。大一阶段一度思家心切,尽管父亲每周差不多都有两到三封长信寄来,我的乡愁依旧难以自抑。正当情绪最低沉的时期,我买到了《傅雷家书》,读到了傅雷写于1957年3月18日深夜的这段文字:“亲爱的孩子,听我的话吧,爸爸的一颗赤诚的心……当然更要为你这儿子作园丁与警卫的工作: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乐趣。多多休息,吃得好,睡得好,练琴时少发泄感情,(谁也不是铁打的!)生活有规律些,自然身体会强壮,精神会饱满,一切会乐观。万一有什么低潮来,想想你的爸爸举着他一双瘦长的手臂远远的在支撑你。”傅雷当年也许想不到的是,他写给自己远方儿子的一封封家书,在二十多年后,也慰藉了另一个同样需要父亲的手臂支撑的读者。《傅雷家书》似乎让我额外体验到了一份父子深情。

我本科时期酷爱的另一本三联的书,是马尔克斯的谈话录《番石榴飘香》。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于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使拉美在世界文坛造成前所未有的文学爆炸。1984年,《百年孤独》被翻译成中文,在中国文坛迅速催生了一个马尔克斯热。这个“热”正好被刚进大学的我赶上了。《百年孤独》当时是先在《十月》杂志上发表。北大的一个书展上很多中文系的老生都在抢购这一期《十月》,我也附庸风雅地抢到了一本,却发现这是我进大学之后读不大懂的第一本书,读了几十页就扔在一边,改读三联出版的当时更有名的畅销书《情爱论》了。而再与马尔克斯相遇则是读三联随后出版的马尔克斯那本著名的谈话录《番石榴飘香》。那是我在80年代读过的最令我着迷的几本书之一。里面有一个给我深刻印象的细节:据马尔克斯回忆,1981年12月,当时身为法国总统的密特朗在爱丽舍宫为马尔克斯佩戴荣誉骑士勋章时发表的简短的演讲辞中,“最使我感动的、几乎使我热泪盈眶的,是这样一句不但使我、而且也使他本人深深感动的话:‘你属于我热爱的那个世界。’”同样被这句话感动的还有我这个中国读者,密特朗总统的这句话也为我重新阅读《百年孤独》提供了一个情感契机,我一定要看看这个被密特朗视为属于他热爱的那个世界到底有什么魅力。再次捧起《百年孤独》,我终于读了进去,也终于多少体会到了它的伟大。十多年后我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坛开设《20世纪外国现代主义小说选读》的课程,选中的经典之一正是《百年孤独》。而遭遇《百年孤独》的真正契机,不能不归因于三联的《番石榴飘香》。

读三联的书成为我八十年代至今的日常功课的一部分。而读三联的《读书》杂志,也同样贯穿了我从大一阶段直到今天的阅读生涯。从自己大学读书时开始,《读书》每期必买,一直延续到今天没有一期中断。我最早发表文章,也是在这份杂志上。写于本科二年级的《走向冬天――北岛的心灵历程》,寄给《读书》后,没有想到很快就收到了编辑吴彬女士热情洋溢的回信,信中对我的今天看来未免稚嫩的习作加以了肯定,并建议对文中略显灰色的部分进行修改。我会永远记得1987年那个寒冷的一月的一个黄昏,自己在故乡边陲小城买到第一期《读书》,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杂志的封面上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狂喜的心情。承蒙《读书》的吴彬女士、叶彤先生等编辑的厚爱,此后,我陆续在《读书》上发表了二十多篇文章(其中一部分署的是“余凌”的笔名),从这个意义上说,《读书》是促使我走上今天这条以教书和写作为生的道路的重要因由之一。

1997年秋季,我开始在北大开设《20世纪外国现代主义小说选读》的课程,我私心里把这门课看成是留给自己读书时代对外国现代主义文学的阅读和热爱的一个纪念,我也因此敝帚自珍于由这门课的讲稿整理而成的书稿。当时产生的一个最热切的念头是:假如这部书稿能由三联书店来出该有多好。感谢郑勇先生的不弃,这本书终于由我所热爱的出版社出版,郑勇先生还给书稿起了一个更好的名字《从卡夫卡到昆德拉――20世纪的小说与小说家》。今年初夏,我的又一本书《漫读经典》也在三联付梓。就在昨天,当郑勇兄和刚刚步入三联的编辑卫纯兄把我自己预购的《漫读经典》送进家门的时候,我真切地感到三联的书、三联的同仁连同三联书店已然构成了我的阅读和写作生涯的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一个出版社,能够长久地获得读者的信赖与喜爱,必定是有着诸多的缘由的吧。在纪念三联书店六十华诞之际,我最想表达的,就是密特朗总统当年对作家马尔克斯说过的那句话:“你属于我热爱的那个世界。”

吴晓东,1965年生,黑龙江勃利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在三联书店出版有《从卡夫卡到昆德拉》(2003)、《漫读经典》(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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