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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的画像

2009-02-1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余凤高 我有话说

莫迪里阿尼

莫迪里阿尼的速写

《安娜・阿赫玛托娃像》

在20世纪初的彼得堡,“流浪狗”(Бродячая Собака)夜酒馆是一道独特亮丽的风景。它位于伊塔里安斯卡娅街和米哈伊洛夫斯卡娅广场的那一端。房子原属大诗人普希金的朋友伊凡・阿・雅科夫列夫,后来成为著名女演员科米萨尔热夫斯卡娅剧院的演员鲍里斯・普洛宁开于1911年12月31日的一家酒馆。

这是一个地下室;得由一条狭窄的石楼梯下去,然后到达一个低得要脱掉帽子的小门,如何进入里面。酒馆只有三个房间,两厅加一个饮食店,窗子全关了起来,避免受外界日常生活的干扰;墙壁和弧形天花板上是艺术家谢尔盖・苏杰伊金色彩鲜艳的花鸟画。

不同于巴黎蒙帕纳斯大道(Boulevard du Montparnasse)102号的“穹顶”餐厅(La Coupole)和圣日尔曼广场旁(Saint-Germain-des-Prés)的“双丑咖啡馆”(Les Deux Magots),“流浪狗”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酒馆或咖啡馆,而是更像一个俱乐部。每天晚上,在剧院散场之后,一批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就聚集在这里,交谈至破晓。这里还常有严肃的讲座、艺术展览和音乐晚会等活动,来者都以一个猪皮封面的厚本子为标志。作曲家、画家和学者才是这里的常客,偶尔也有像德国浪漫派作曲家理查德・斯特劳斯和意大利未来主义作家菲利珀・马里内蒂等外国艺术家。这是1912年至1915年间圣彼得堡少数几个夜生活的场所之一。

虽然“流浪狗”夜酒馆只存在了短短的三年,但它聚合了符塞伏洛德・迈耶霍尔德和安娜・阿赫玛托娃等当时俄国文化界的精英,已被作为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象征性符号记入了历史。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阿赫玛托娃(Анна Андреевна.Ахматова,1889-1966),原来姓戈连科(Горенко)。她11岁已经写出很好的诗,21岁加入以她未来的丈夫尼古拉・古米廖夫为首的阿克梅派诗人小组,1912年出版她的第一部诗集《黄昏》(Вечер),1914年发表的《念珠》(Четки),使她声名大振。她的艺术才能和对自己艺术手段的日益娴熟,特别突出地表现在她后来的《白色的畜群》(Белая Стая,1921)、《车前草》(Подорожник,1921)、《公元1922年》(ANNO DOMINI MCMXXI,1922)等几部诗集中。如今,她已被公认是俄罗斯文学中最伟大的女诗人,被誉为“20世纪的萨福”。

阿赫玛托娃个子高挑,长相秀美,略显苍白的脸,轮廓像古希腊艺术中的女神。她常穿一件紧身的黑色连衣裙,肩上搭一块披肩,佩一条黑色的玛瑙项链,坐在桌旁抽烟,身边围了一群她的仰慕者。艺术教育家和画家尤里・安年科夫(1889-1974)写道:“我不记得在别的诗人那里会读到如此有音乐性的诗篇。”著名诗人和批评家格利戈里・阿达莫维奇(1915-1980)这样说到她:“今天人们回忆起她时,他们常说,她很漂亮。她不是漂亮,她是比漂亮还要漂亮……”诗和美的完美结合,她不就是神话中的缪斯吗!无怪乎另一位诗人和评论家尼古拉・涅多布罗沃认为:“不能用简单的漂亮二字来形容她,她的外表非同寻常,应该为她作一幅莱奥纳多式的画,亨斯伯式的油画肖像画、水胶颜料圣像画,更应该把她放在一幅描绘诗歌世界的马赛克壁画的最重要位置……”(蒋勇敏等译)

多位作家、艺术家确实都这样做了。阿赫玛托娃的传记作者、英国女学者阿曼达・海特说:“从古米廖夫起……为阿赫玛托娃所作的诗、画、雕塑作品迅速增加”;在诸多作家的文字中,人们不会忘记她的同时代人,女诗人玛琳娜・茨维塔耶娃称她为“缪斯中最美丽的缪斯”;许多画家也在自己的作品中捕捉她的美的仪态。其中以阿尔特曼和莫迪里阿尼创作的最为著名。

纳坦・伊索耶维奇・阿尔特曼(Натан Исаевич Альтман,1889-1970)生于俄罗斯帝国的文尼察(Вiнниця),属今日乌克兰的一个犹太商人家庭,1902至1907年在敖德萨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雕塑,1906年敖德萨举办他作品的第一次展览,于1910年去往巴黎。在巴黎,阿尔特曼虽然只待了一年,但在这段时间里,他曾进乌克兰画家弗拉基米尔・巴兰诺夫-罗西涅任教的巴黎玛丽娅・瓦西利亚娃的俄罗斯学院(Académie Russe)深造,并有幸得到侨居在巴黎的俄国大画家马克・夏加尔、乌克兰画家亚历山大・阿尔西品科(Alexander Archilpenko)和德国画家达维德・施特仁贝格(David Schterenberg)的指导,同年参加了俄国画家的组织“青年联盟”(Союз Молодежи)。1912年,阿尔特曼回到了圣彼得堡,这时的他,已经是一位俄国先锋派艺术家和立体派画家。后来,他还是一位舞台设计师和书籍插画家。

一年前,1911年,阿尔特曼希望迁居彼得堡时,在街头曾有一次偶然看到阿赫玛托娃,就有心想为这位女神画像,但未敢冒昧提出。当时,犹太人是禁止在这个俄国首都居住的,只有富有的商人、有执照的工艺师、受过高等教育和在军队服役过的人除外,1910年彼得堡的犹太人大约是三万五千人,不到全城人口的百分之二。现在,阿尔特曼的身份不同了,并且住进了彼得堡艺术家聚居的“纽约”大楼第七层供家具出租的公寓。还有从阿赫玛托娃方面来说,女诗人对犹太人没有偏见:她曾自称是倾向于“反反犹主义”的,她还有不少的亲密朋友,大诗人奥西普・曼德尔斯塔姆、杰出的先锋派女画家阿历克山德拉・阿克斯特尔(Александр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Экстер)等都出身于犹太人家庭。不难想象,当阿尔特曼提出画像的要求时,阿赫玛托娃就欣然同意了。

很长的时间里,阿赫玛托娃都坚持让阿尔特曼为她画像。休息的时候,她会设法自我消遣,或爬到窗子外面去,沿着窗台的壁架去看望同住这一楼层的朋友,表现出她这种独特的个性。有时候,住在上面的曼德尔斯塔姆会下来,会与阿赫玛托娃一起编些滑稽故事,两人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地笑,甚至在地板上打滚,引得邻居们都跑过来,看这么喧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么有时紧张有时轻松的气氛中完成了阿尔特曼为阿赫玛托娃做的画像。

阿尔特曼是“犹太艺术促进协会”(Еврейское общество поощрения художеств)的创建者之一,他努力设法让古犹太的象征主义和当代的“新艺术”(Art Nouveau)手法结合起来。后来,他使自己的作品接近于立体派和未来派的先锋艺术,最后终于以一位构成主义(Constructivism)画家而闻名。他为安娜・阿赫玛托娃所作的这幅肖像画描绘安娜穿一身柔软的蓝色外衣,一块有折叠感的黄色披肩,明显表现出画家立体主义的风格特点。此画最初于1916年在阿克梅派的刊物《阿波罗》上发表。

阿尔特曼的作品曾多次在世界各国展出,如1915-1916年的“艺术世界:1909-1910年第一次国际沙龙”展览会,1922年柏林凡・迪明画廊(Van Diemen gallery)的“首次俄罗斯艺术展”,还有1925年巴黎,1926年柏林,1926、1932、1938年和1940-1941年列宁格勒,1926年和1938年莫斯科,1927年日本,1930年斯德哥尔摩,1924年威尼斯等。1923年的第1期《截面》杂志(Der Querschnitt)发表了《纳坦・阿尔特曼作品选》,更为他带来声誉。但在阿尔特曼所有的作品中,最著名的公认是这幅《安娜・阿赫玛托娃像》(Портрет Анны Ахматовой)。它不但让女诗人的楚楚动人的外表和风度及其著名的披肩,成为她在读者心目中的形象,作品本身也非常著名,艺术史家评价阿尔特曼的创作历程时,认为这“巩固了他的声誉”(has consolidated his fame)。《安娜・阿赫玛托娃像》目前收藏在俄罗斯“国家博物馆”第七十七展览厅。

意大利画家阿梅迪奥・莫迪里阿尼(Amedeo Modigliani,1884-1920)是20世纪上半叶巴黎画派的重要画家,还有人评价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意大利画家,把他和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大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相提并论。不过莫迪里阿尼的这一声誉是在1922年伯恩海姆-冉内画廊(Bernheim-Jeune Gallery)展出他的作品之后才获得的。此前,在他旅居的法国,他的名字几乎无人所知。

莫迪里阿尼生于意大利的里窝那(Livorno),从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美术学院出来后,于1906年去法国,在巴黎定居;一年后,加入一个叫“独立协会”(Société des Indépendents)的美术机构。1910年4月,安娜・阿赫玛托娃与尼古拉・古米廖夫结婚后去巴黎度蜜月时与他相识。回圣彼得堡后,两人互相通信差不多一年时间。

1911年5月,阿赫玛托娃单独一人再次来巴黎旅游。后来成为她好朋友的娜捷日达・朱尔科娃回忆说,她和阿赫玛托娃常常一起散步,也进小咖啡馆聊天。她说:“她非常漂亮。街上的行人见到她后,一直都盯着看,眼光不离开她。”就在这次的巴黎之行中,阿赫玛托娃和莫迪里阿尼有两个星期在一起:是两人对诗的共同热情,使他们的关系非常密切了。

当时,莫迪里阿尼住在巴黎的法吉埃尔胡同(Impasse Falguière),有一个画室。不过他是一个穷画家。他和阿赫玛托娃在卢森堡公园(Jardin du Luxembourg)吃中饭;下雨了,他们不坐要付钱的椅子,只好坐凳子,在黑色的伞下躲雨,一起谈论和背诵保罗・魏尔兰(Paul Verlaine)、朱尔・拉法格(Jules Laforgue)、斯蒂芬・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和夏尔・波得莱尔(Charles Baudelaire)等诗人的诗篇,或者是月明之夜在巴黎的老区游荡。阿赫玛托娃在写于1958至1965年的回忆录中说:“1910年我很少见到他,不过只有几次。但整个冬天他都在给我写信。我还记得他信中的一些句子。有一句是:Vous êtes en moi comme une hantise(你让我着迷)。他没有告诉我他正在写诗。我现在明白了,我让他迷恋的是我读懂他人的思想、猜测他人的愿望和其它一些每个认识我的人都早已知道的事的能力。”俄国出生、定居于美国的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瑟夫・布罗茨基把这两人的如诗一般奔放的关系说成是两个“皇室成员演出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不过,阿赫玛托娃从来没有把莫迪里阿尼看做她所爱的人,只是分别后女诗人仍然写了不少诗献给他,这位意大利画家也从女诗人那里获得了创作的灵感。

仅活了36年就死于肺结核的莫迪里阿尼一生大约创作出了350幅油画和无数幅素描,题材都是肖像和裸体画,其中大幅的裸体像约30幅,还有四幅风景画。但他不是一个职业肖像画家,他只给朋友、巴黎艺术界人士、模特儿、仆人和邻居画像。

阿赫玛托娃所具有的女神一般的美,尤其是她那著名的细长的颈项,曾在古米廖夫的“天鹅”诗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还有她那永不消退的诗情,激励莫迪里阿尼为她画了16幅素描像。不像一般的肖像画家,当着模特儿面写生,莫迪里阿尼是在自己家里画阿赫玛托娃的像的。

莫迪里阿尼曾领阿赫玛托娃去参观卢浮宫中的古埃及藏品,他说服女诗人,别的都算不了什么。阿赫玛托娃觉得,他“在庄严宏伟的埃及艺术面前,他似乎有敬畏之感”;“在画我的头部时”,女诗人说,“也总要饰上埃及女皇和舞女的珠宝首饰”。对此,在一直资助莫迪里阿尼的医生保罗・亚历山大收藏的莫迪里阿尼作品于1993年以《不为人知的莫迪里阿尼》(The Unknown MODIGLIANI, Drawings from the Collection of Paul Alexandre)为题出版时,编者诺埃尔・亚历山大(Noel Alexandre)曾作这样的阐述:“莫迪里阿尼为阿赫玛托娃的异乎寻常的美,她的高贵气质和优雅的仪态所迷恋,这也是他在古埃及女性的身上所看到的。于是在赋予她诗意的、神秘的天性的时候,他或许把她想象是一位埃及女皇。”

阿赫玛托娃非常珍惜莫迪里阿尼的这些作品,一直带在身边,有几幅女诗人把它复印在几只她常用的书包袋子上,可惜原作大多都在苏联的国内战争中被毁,《不为人知的莫迪里阿尼》中复制了三幅,只有最广为人知的一幅,甚至在古米廖夫被处决、儿子遭监禁、官方批评家宣布她的诗是“资产阶级的和贵族的”、称她为“半是修女,半是妓女”,作品也被禁止出版,生活困难得连想找一份打杂工都不可得的日子里,女诗人都将它挂在她的只有一口抽屉柜的空荡荡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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