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零星地采访朱秀海,比如每年“八一”的时候对于军事文学的回顾。但是朱秀海更多地被公众了解和熟知,却始自非军事题材的《乔家大院》。对于在创作之路漫长跋涉了30年的海军作家朱秀海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当时朱秀海对于电视剧热播的担心是,自己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因而影响多年来相对纯粹的创作心态。他表示会一直“保持警惕”。事隔三年,当厚厚的《天地民心》(南海出版公司)摆在面前时,我想他做到了。
以报告文学进入文坛,因军事文学引起震动,凭历史小说家喻户晓。说起朱秀海的创作,有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他说写小说是因为自己有些“懒”,不愿意四处奔波,可实际上,之后的小说创作也没能逃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辛苦。写《音乐会》的起因就在于他无意中走进了民族苦难的历史,多年前他为了写作一部反映东北抗联生活的报告文学而接触了大量的历史资料,采访了许多参加过抗联的老同志,从老人们叙述异常残酷的事情时那平静的神态中,他感到了一种震惊;第一次“跨界”改编《百姓》,则为了帮朋友“救火”,他们在操作这部戏的中途出了情况,临时请朱秀海救场,没想到居然拿了中国人口文化奖;而写《天地民心》,是因为《乔家大院》电视剧拍完后,山西寿阳有个女县长执着地找到朱秀海,希望他来写写祁隽藻――这成就了《天地民心》。
“祁隽藻当了46年官,他一生清廉,但却辅佐了中晚清四位皇帝,晚清很多重要历史人物都是他的学生;他的为官理想是‘致君尧舜,使民小康’,有着‘天下大同’的理想主义精神,这种优秀的为官之道特别打动我。此外,他还是大诗人、大书法家。”朱秀海说,正是许许多多像祁隽藻这种人物的悲剧命运深刻地影响了大历史,我们才有了这部虽然充满曲折血腥却仍然像长江大河一样奔涌向前的民族生存史。如果说《乔家大院》是从中国优秀的传统商业文化中,解决什么是商人、怎样做商人的问题,那么《天地民心》就是从中国优秀的传统政治文化中,解决什么是官、怎样做官的问题。
作为屈指可数的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作家,朱秀海的作品凝聚了他对于战争中人的生命价值的独特感悟,因而具有不可替代的深刻性。他是真正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作家。24岁时,他刚刚从部队调到军区机关,突然就接到了和部队一起参加边境战争的命令,和战士们一起趟过雷区、挨过炮击,在最前沿的阵地上钻过猫耳洞。他说,他始终没能真正在人的生命和死亡之间找到令自己信服的一条和解之途。他在自己的书里写了那么多死亡,但真正一直在写的其实是人如何才能不死。
朱秀海说:“恐惧感是人性的表现。它并不限于临战时那样一种薄刃在喉的冰凉感觉,它常常还应包含着一些更为深层的东西:对自己和世界、自己和战争关系的突然和全新的发现;直接面对死亡时对生命的担忧与留恋。没有对生命的留恋,人们就不会恐惧,谁能说人在生死未卜之际留恋生命不是一种真正的人性的表现呢?在战场上,恐惧感固然有其消极的意义,但一般说来它也总会有其更为积极的意义。有人会说英雄们就没有恐惧,那其实是他们恐惧过了,对自己置身其中的死亡环境惊讶过了,并且得出了只有做英雄才能摆脱或者战胜这种环境或者命运的结论。”他有一种自认为极端的看法:没有在战争或者自己的生活中品尝过恐惧感的人,很难说他能真正成长为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评论家陈先义对朱秀海的系列作品这样评述:“不论是他的早期作品《痴情》,还是近些年颇受追捧的《穿越死亡》、《波涛汹涌》、《音乐会》,它们自始至终在表现作家的英雄情结。我也曾不止一次听秀海讲述他赴边疆参战的那些故事,每每谈及,秀海对英雄精神的敬仰,对战争生活的理解,总给我以心潮澎湃的激动。有一点给人印象最深的,那就是朱秀海在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英雄情怀。”
而这种英雄的豪情也被朱秀海带到了生活中,比如他的名字中的“秀”字就常常被老乡、作家阎连科看不顺眼,每次见了朱秀海都决意要给他改名字:“叫大海、阔海,或者海山、海峁什么的。一个秀字,钳在他的名字中间,像一朵小花开在百年苍树之间,倒不如那枯古的枝间没有花草,而长着一个树洞或不知何故钳着一块石头好些,”阎连科如是说,“他的豪爽、他的大度,他的不计小节与宽宏大量、嫉恶如仇与善良忠厚,决非是我这样的人所能评比。但却总是在想,这样的人品、人格,以及文学上的才华,不写出一部大作品来就让人不解。”这话说得实在。虽然朱秀海这几年为人关注是因为历史剧,但是他并没有离开军营。“至于我自己,我在近5年间投入最大精力的并不是《乔家大院》或者《天地民心》,而是一部军事将领的传记,其中花了巨大精力的是要探讨和平时期我军应当如何练兵、带兵和用兵的重大课题。作为军旅作家,以后当然还会写这类作品。具体到是写小说还是写电视剧,我认为仍然需要考虑读者(观众)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朱秀海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采访过一个艺术造诣很高的艺术家。那时他曾对艺术家真诚地说:“我特别崇拜你,我是听你的歌长大的。”艺术家却真诚地回答他:“你错了,你听我的歌,和我不一样,我抒发我的感情,你是抒发你的感情。”这句感慨恰恰也验证了朱秀海的作品,他说大家对某个戏、某部作品有反响,是因为在这个戏里面他看到了自己的心声。因为,好的小说总是让别人借着你的坟头哭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