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人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我们从1979年提出思想解放、提出重新评价文学史、重新来研究当代文学,甚至我跟丁帆、王彬彬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对1949年以后的文学我们也批判得很厉害,但是我们却忽视了语言的解放――重新学习中国语言的问题。”南京大学教授董健先生如是表示。德国作家曾经提出,1933年希特勒上台到1945年希特勒下台这十二年,德语遭到了污染、歪曲,他们要重新学习德语,“我回想我本人在60年代写的文章,那是用污染了的语言。可是我们没有察悟到,这一点我觉得给我触动最大。我重读贺敬之的《雷锋之歌》,小说《欧阳海之歌》,重读剧本《霓虹灯下的哨兵》、《丰收之后》、《年轻一代》……重读了一大批作品,那种语言的污染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由此,作家毕飞宇提出了一个命题,“如何审视汪曾祺的特殊价值”?“我从来不觉得汪曾祺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大作家。但汪曾祺是一个特别有价值的作家。”毕飞宇说,汪曾祺即使在文革期间曾使用被污染的语言从事创作,但1976年之后回到了五四的传统,从他的文字当中重新看到了中国文化的传统,重新看到了民间生活。所以,毕飞宇提出,汪曾祺的了不起,其实是读者在再次阅读汪曾祺的过程中,内心隐含着一个净化我们语言的自觉选择。
尽管顾彬已经澄清“中国当代文学垃圾论”是媒体的断章取义,但是,顾彬对中国当代文学水平整体评价不高,尤其对作家语言评价不高,却是事实。此次,他又重申了自己的观点,提出,古文功底差,使得中国当代作家作品的语言失去了传统语言的韵味和力量;而现当代作家如果不会外语,就不能看外国原文作品,从而失去了文学创作的参照系。
但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提出,“提醒我们语言意识很重要,确实是重要的,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作家语言都不行呢?一个都不好呢?肯定是不对的”。作家苏童认为,当代文学作品当中,延续语言传统,甚至是发展了语言的作家依然是有的。他举例说明,“比如贾平凹,无论是从他最早期的短篇也好,或者是从他近期的作品也好,他对母语的贡献发展也很大。王安忆她在语言上也是非常自觉的,非常努力的。”
作家叶兆言更是直言道,“我觉得写小说很简单,写小说你就是把小说写好就行,写好了你所有的理由都成立,写不好所有的‘一定啊’、‘必须啊’都没有意义。写不好的话,会十门外语也没有用,对文学史非常精通也没用。”
“顾彬先生讲到的外语问题说到底是一个隐喻,几乎没有可操作性。”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范劲说,作家要学习外语,还有批评家要学习外语的意义实际在于,提醒我们要越出自身之外,越到另外一个层次、越到另外一种语言中去――姑且可以叫它“世界文学”的层次,但这跟作家具体的要不要学习语言其实已经不是一回事了。“作家即使不学外语,我们现代汉语同样已经替他们完成了这个事情,因为汉语本身就是一个许多许多语言不断地融合、不断地向别的语言学习、融合、产生的过程。”
作家黄蓓佳更是直接提出,没有在中国文化的浸润当中,没有在多年的生活当中,真是没有办法理解中国的文学语言的,所以,她对于顾彬所说的“从德国来看,孙犁的作品是垃圾,没有人看,没有人重视”很不理解,“孙犁小说语言当中那种水蒙蒙的东西,我觉得无论西方汉学家的水平有多高,也是很难能够理解、能够看得出来那种语言中的‘水汽’的。”
南京大学教授许钧认为,顾彬教授一直在用1945年以前的、欧洲的精英的古典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的当代文学,但如果仅仅从语言的艺术性,或者说美学角度来讨论小说的时候,“那我觉得对于小说的其他功能,小说的很多整体性的评价,可能是很难顾及到的”。
所以,对于顾彬先生的拳拳之心,学者们表示尊敬,“他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学处境的尴尬,以及中国文学在国际上与别人的期待的那种距离”,但是,“文学,始终是民族的文学,余华莫言有没有价值,也不在于他在法国在美国多么地受欢迎。”王彬彬说。
同时,学者们还提到了真正“垃圾化”的语言。“我在起点中文网看了好几个点击率最高、排在最前面的作品,那个语言几乎是――真的是让人难以忍受。但就是这种语言,就在我们的未来一代,比如80后、90后他们身上的影响,肯定是越来越大。”南京大学教授黄发友忧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