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的翅膀》,普驰达岭著,作家出版社2008年12月第一版,16.00元
诗是人类智性情感开出的花朵,自从有语言文字以来,诗歌便成为文学这棵大树上最丰盈最美丽的果实。这其中除了汉人
分布于云南、贵州、四川三省交界西南地区的彝族,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和灵秀的山川风物赋予这片土地以神奇和美丽,彝族人能歌善舞,诗歌和音乐是他们表情达意最好的艺术语言。这种种族的文化血脉一旦传承给了后辈的抒写者和歌唱者,便成为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表现在文字和音符里的,是对故乡、母族和先祖深情的追怀和歌唱。
彝族诗人普驰达岭在他的诗集《临水的翅膀》里,深切地表达了他作为彝人后裔对母族的热爱和眷念,深厚的部族情结体现了一个彝族儿女对族属身份清晰的自我认知以及认知背后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供职于社科院的他尽管在北京这个大都市已工作、生活了近二十年,但在“血质的记忆深处”,始终难以忘怀的依然是那掌鸠河畔、夷龙坝边的故乡。在《乌鸦停泊在时间的另一端》、《祖灵之舞》、《夷龙河上的歌谣》等诗中,普驰达岭以诗性的语言,将他所根系的罗婺部族的历史以歌谣、传说的形式诉诸现代读者。纳苏部落历经艰难,溯美姑河、金沙江而上,翻越乌蒙山和哀牢山“苍茫迁徙”――
砍倒大树做成房屋/捣碎苦难欢歌成舞/霞光漫过南高原/苦荞花开烂漫一片(《祖灵之舞》)
人们总是通过“寻根”来追溯自己的来处,以此接续先人的精神指向,辨明自我在历史承接、发展中的位置。诗人对自己民族过去的认识使他对母族厚重、艰辛的历史充满了虔敬和骄傲,以一个“安静得像迷醉回家的孩子”形象说出了“面对千年之外历史的荣耀”。在上述几首及《候鸟飞过掌鸠河》和《鸟飞出石头的视野》等诗里,“鸟”、“乌鸦”、“鸭子”、“候鸟”这些在天空高飞远行的禽鸟意象成为诗人自身的喻体,在诗歌叙写的情境中与南高原的山川万物深情对视,但同时对于被濒于遗忘、生态破坏和现代文明冲击等多方面因素造成的部族文明的衰落,诗人也表达出他的深切忧思。“两岸的群山/隐藏着罗婺部千年的足迹/錾字岩的文明在吗?/凤家城的灯火还在燃烧吗?(《候鸟飞过掌鸠河》)。在《我用石质的呼吸仰望凤家城的遗址》中,面对由于“家支烽火”而焚毁的罗婺族统治中心凤家城废墟,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诗人拷问和逼视着自己的心灵和灵魂,发出了沉痛的哀叹:“凤家城啊,我该以怎样的头颅靠近你?我该用怎样的眼神审视那段被烧焦的历史?”
如果对彝族历史、文化了解不多的人是很难走进普驰达岭的诗歌世界的,但即便如此,诗人忧伤美丽的文字和游子思乡的赤子之情也会深深地感染着你,他强烈的民族身份认知和母族文化情结在文字中已化为日常所及的一切,“彩云之南深山猎人兰花烟头点燃的一粒木炭”、“云岭牧人背上那一块皱巴巴翻着穿的羊皮褂”、“纳苏毕摩念经作法摇落的那串叫魂的铃声”……,密集的意象排列里,寄寓着寓居京城的彝族儿女对故乡炽烈的情和爱。“我是阿普手中传送的那碗香醇的转转酒/我是阿嫫在瓦板房下夜夜缠绵吟唱的歌谣”,一系列的排比、峰回路转之后,诗人真正要告诉你的是“其实啊/我是那一粒被遗落在瓦板房墙脚的木炭”(《木炭・彝人(独白)》)。彝人崇火尚黑的文化传统深深地烙在诗人的心上,哪怕是做一粒被人遗忘的木炭也心甘情愿,其犹未悔。
全书三辑中,除了大部分的短诗外,还收进了诗人近年所作为数不多的散文诗。但无论是以何种形式和体裁,普驰达岭的笔下,唱出的始终是对母族、故乡的深情和赞美,是一首首动听悦耳的情歌和恋歌。他说,在北京,独居的日子“靠紧寒冷的阳光……,望一望与心很近的南高原,此时的思念如断句的虚词,遥不可及”(《在冬天的末梢想家》)。故土情深,南高原之于诗人,不仅仅是放逐情感和想象的对象,每一次的还乡,更是一种灵魂的洗涤、净化和生命圆满的释放――
在高原我语言陶醉我感受幸福/在高原我诗歌我爱情/在高原我一尘不染/我在高原之外我在尘世之外/我快活如波动灵灵的鱼/我在阳光下我在阳光上/我在阳光里阳光外(《红土背上的阳光》)
文化源流的不同和族属历史的差异,使得少数民族诗人与汉族诗人的创作呈现出不同的样态。在节奏、韵律等音乐元素和意象的选取、使用上,少数民族的诗歌表现得更为音韵绵长,意象繁复,同时少数民族瑰丽雄浑的历史、文化也为诗人们的作品融入了汉语诗歌所没有的异族风情和传奇色彩。但无论何种族裔,作为所属部族的子孙后裔,对故土的深情歌唱则是所有诗歌写作的一个永恒母题。
“在人性的深处,在吾心深处,乡野就是一片温暖的语言,无以突围。”普驰达岭在《乡野的表情》里的这句深情告白,让我们再次感受到了诗人笔下诗性的温暖和人类对于家园的美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