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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笔

2009-04-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俞晓群 我有话说
5年前,王一方先生在《搞出版,一定要读陈原》一文中写道,听钟叔河先生谈出版心得,有一句很私房的话至今记在心头:“好编辑是编出来的,也是写出来的。”戏称编辑“要两支笔”,蓝笔自娱,朱笔编文。

我很喜欢钟先生的这个观点。因为编辑做久了,往往会养成一些不良习性。比如,眼高手低,嘴勤手懒,思想空洞

等等,弄不好还会走向疏远学术文化,埋头于技术性操作,以及崇尚极端商业化的道路。那么,怎样才能避免呢?解决此类问题的方案之一,正是一面编书,一面坚持自己写一点东西,即所谓编辑要有“两支笔”。

其实,“两支笔”并不是编辑的专属。按照钟叔河先生的另一个观点,知识分子的身份,也可以根据他们的职业,划分成从事教育、创作和文化传播的三类人。其中的精英分子,会相应地成为教育家、作家和出版家。但是,我们稍作观察不难发现,这样的职业定义是无边界的,许多文化人都会携着所谓两支笔或几支笔,在这三个职业之间跨来跨去。一般说来,在他们的“多支笔”中,那支最“主要的笔”,决定着一个人的身份确认。

周振甫先生是以编辑工作为“主笔”的。他从事出版工作近60年,编了很多好书。其中最有名的故事,是编辑钱锺书先生的著作《谈艺录》、《管锥编》、《管锥编增订》,并且为之代拟目录。钱先生在《管锥编》序中写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但是,周先生又是一位勤于笔耕的人,他从第一部著作《班超》(1935)起步,流年辛劳,亦编亦写,数十年下来,竟然有50余部著作面世。而且他的写作文体独特,大不同于那些正统的学术文章,看上去更像是一篇篇高质量的编辑“审稿意见”。当有记者问,您一生著述丰厚,却终年“为人作嫁”,没有成为一位专业学者,不感到遗憾吗?周先生淡淡地答道,我是中华书局的编审。实际上,周先生始终是把编辑的那支笔放在首位的。即使做学问,做的也是编辑式的学问。所以我说,与其称周先生是一位学者型的编辑,不如说他是一位“编辑型的学者”更确切些。

鲁迅先生手中的笔,无疑是以创作为主导的。但是,他手中的另一支笔,却对出版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据吴永贵先生整理,鲁迅先生一生中创办过7个出版社:未名社、朝华社、三闲书屋、野草书屋、铁木艺术社、版画丛刊会、诸夏怀霜社;编过9种刊物:《莽原》、《语丝》、《奔流》、《朝华周刊》、《萌芽月刊》、《文艺研究》、《前哨》、《十字街头》、《译文》;编辑图书76种,丛书11种,自费印行13种,作序跋43种,校阅并介绍出版的40余种,共约2000多万字。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不能把鲁迅先生拉入编辑行列。因为他的编辑活动,是辅助于他的文学创作活动的。你看,后人赋予鲁迅先生许多称号,诸如文学家、教育家、思想家、革命家等等,却较少有人提到出版家。正是此理。

事实上,手执两支笔或多支笔的文化人,并不少见;但最终将创作、教育和出版三大职业一并做到极致的人,却很少见。比如,上面谈到的鲁迅、周振甫二位先生,都未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有一个人做到了,他就是叶圣陶先生。叶先生是一位集教育家、文学家和出版家于一身的人。他为学生编写教材,他创作了丰富的文学作品,他从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直至人民教育出版社,一路走来。他一生都热爱教育,一生都没有停止写作,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出版。尤其值得称赞的是,在叶先生那里,教育、创作与出版三个职业是平等的,他把它们建筑在一个同一的文化平台上,一视同仁。我觉得,这也是叶圣陶先生成就人生伟业的基础。

在这里,我之所以特别强调“一视同仁”,是因为在许多文化人的眼中,出版的地位是比写作和教育的地位相对低气的。编辑毕竟是一件苦差事。且不论“为人作嫁”的心酸,出版职业的基本特征,往往会使编辑队伍的群体,出现博而不专、甚至疏远高雅文化的倾向。如果再染上满身铜臭气,我们的职业形象,就会陷入更为不堪的境地。

当年胡适先生是很尊重出版的,他在1921年日记中写道:“得着一个商务印书馆,比得着什么学校更重要。”虽然,他不肯投身出版行业,依然做他的教育家、学问家与作家。他说,这是因为自己没有出版经营与管理的才能。

巴金先生在创作之余,曾经组建文化生活出版社。据记载,他的这一次“投笔从商”,只是为了扶助新人,出版严肃文学,维系文化血脉等。为此他招惹不少麻烦,有人攻击他为了钱,放弃了创作云云。1944年,巴金在《憩园》的“后记”中写道:“我开始写这本小说的时候,贵阳一家报纸上在宣传我已经弃文从商。我本应该遵照那位先生的指示,但我没有这样做,并非因为我认为文人比商人清高,唯一的原因是我不爱钱。”显然,在职业态度上,巴金先生是明确地站在“创作”一边的。至于出版,他只是“出于其他目的”的客串。“串”过之后,就又回归他的文学创作了。放下这段“历史是非”不表,单是争辩双方在有意与无意之间,表现出来的对于出版的轻蔑态度,就足以让那些怀有文化理想的编辑们感到寒心了。当然,这段往事也提醒我们的出版同仁,我们应该珍惜自己的名声,我们更应该珍爱自己赖以生存的行业。

行文及此,想到一件小事。那天我与几位朋友聊天,说到文化人如何喜欢两支笔或多支笔,说到“两支笔”如何有益无害。一位喜欢“抬杠”的朋友反驳说,也不尽然。比如善于取巧的人,尽可以握着“两支笔”,做编辑中最好的作家,做作家中最好的编辑云云。闻此言,我心中暗自骂道,臭小子,怎么心理如此阴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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