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联出版社以《祝勇作品集》的形式集中推出了他的大历史散文系列,首先编辑出版的是《旧宫殿》、《北方》、《江南》和《帝
私心认为,《祝勇作品集》的出版,是散文界,乃至思想文化界的一个大事件。因为他的历史文化散文是此类写作的一个“异数”,是别样的文本,有思想者的独立的规范。
一个时期以来,历史文化散文都被余秋雨的文本覆盖了,产生了一种盲目的“狂欢”。但是在这种余氏“催眠”中,祝勇是一个高声说“不”的人。他认为余秋雨的所谓大历史散文,其实是“小”的――选一点文献,点染一些文学趣味,拉开一个“鸟瞰”的架势,放纵想象,虚张声势,指点江山。正如钱基博评价五四之后的新散文,初读喜,继读疑,终读诋。通俗地说,刚开始阅读,确有些别开生面,让人眼前一亮。但一读下去,东摘西引,支离破碎,漏洞百出。读到最后,除了一团化不开的空洞情绪,史论稀松,事实模糊,思想稀薄,少有贡献。一句话,余氏之文字,是大而无当的热烈,拨云见日之后,原来行之不远,未曾真正走上大历史散文的轨道。
面对余氏文本的“狂欢”,祝勇是颇忧愤的,他曾一度摆出了点刺反拨的姿态,写过几篇论战文章。但是,他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
祝勇毕竟是个思想者,他有足够的自省意识。他很快转入沉潜状态:既然别人的“规则”总是遮蔽和覆盖自己,要想获取独立的话语权力,不如扎扎实实地构建属于自己的话语“规则”。
他做对了。
几年的孤灯黄盏,他成建制地推出了自己的系列作品,就像地火渐渐地朝天际里烧去,呈不可阻拦的燎原之势。
他让我们惊喜。
研读他的文本,他的书写“规则”,就是着眼于卡尔・贝克尔所说的“简单的史实”,潜入历史河流的底处,摩挲历史的细部,用“细节”说话。正如他在《帝国创伤》自序中所说――
“晚近以来的中国历史是一部辛酸的历史,这是人所共知的,之所以还有重述的必要,缘于回望这段历史时,我们会发现,每个历史片段中,都包含着某种悲剧性的错误。这些错误往往被气势恢弘的悲情故事所淹没,历来不为人重视,只有时过境迁,我们在各种尘封的史料中穿行,以抽丝剥茧的耐心,像观察一件生物标本那样,重新打量那段往事时,才会意识到,一些蛰伏已久的关键性因素,对中国历史所产生的影响。大历史,从来都是由小事件构成。本书就是一本关注大历史中的小事件的书。它由一系列鸡毛蒜皮的情节构成,试图以一种更加精细的手法,使我们观察到事物内部的联系――那些齿轮与杠杆究竟是怎样联动,并最终推动一台庞大机器的运转,而一粒砂子,怎样在不经意间,使所有的老谋深算泡汤。”
事实上,决定历史进程的,往往不是取决于道路,而是行走的“脚”。如果鞋底有一粒砂石,疼痛比坎坷更让人难以承受,会迈不开步伐,因而也就没有征程。所以,祝勇的写作规则,是关照脚之于砂砾的感受,是入世的――逼近真相,贯穿理性,揭橥本质。
在技术层面上,祝勇注重第一手文献的运用,从大处把握历史的脉络;又从山水人文中“复原”生成的环境;且用文学的叙述,使蒙尘的“细节”熠熠闪光,营造出可触可感的历史“现场”,既见岁月,也见人。
他的文本,被莫言、刘心武、邱华栋、敬文东等人称之为“跨文体写作”,有综合质素。历史学家能看到大历史的风云际会,思想者能受用到智慧的周密照拂,文学家能捕捉到诗意与美,普通读者能感受到情感的温暖与人性的浸润。换言之,史实上的运笔,好像有剑桥中国史的品质,思想上的阐发好像有王元化、李慎之的心脉,文学的意象,好像有夏多布里昂《墓畔回想录》的格致。
这是一种“复合型”文体,对大历史散文这一体裁,祝勇有开创之功。
靠“细节”的引渡,他打通了历史、地理、哲学和文学诸种人文学科的界限,融会贯通,相互作用,文字的信息量就大了。
如果把历史比做一个巨人,余秋雨的所谓大历史散文,只能让人看到这个巨人留下的阴影,祝勇的大历史散文,则让人看到巨人的表情、咳喘、心跳和移动时的步伐及足迹。读者在阅读时,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在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