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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青红》:重述晋商故事

2009-06-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李锐(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茶道青红》,成一著,作家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28.00元

时隔八年,我们有幸在《白银谷》之后,又读到了成一的新作《茶道青红》。

八年前,成一出版了他

九十万字的长篇巨著《白银谷》,当时我曾写过一篇书评,在那篇文章里我反复提到《白银谷》“稳如泰山的自信和大气”。《白银谷》是一个转折点,是成一“天命之年”的变法之作。此前,成一的小说大都是以消解情节、心理铺陈、反复咏叹为特色的。成一在大家都还不怎么“先锋”的时候就早已经独自一人先锋起来,却又在文坛纷纷以各种“后主义”为标榜的时候,转而回到了写实的白话。平日里沉默寡言、深思熟虑的成一,做事也一向脚踏实地,用心专注。“经过这十五年小心、耐心的掘进和积累”之后,他才开始了自己的转折,开始了自己的“弃农从商”,而起因却只是一个非常朴素的想法:“想努力写一部好看的小说。”为了完成这个朴素的想法,“语言,也尽力做了‘净化’,借鉴旧白话,加现代口语,滤去‘欧化’痕迹。总之尽力使小说好读。”

现在,《白银谷》之后又有了《茶道青红》,成一在他的变法之路上又迈出坚实的一步。《茶道青红》无疑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说,不仅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命运震撼人心,茶道上的种种专业经营、商家的谋略志向,也被写得津津有味。对文体的琢磨作者显然更为自觉、用心深远。《茶道青红》的语言更趋古朴、典雅,颇具“三言二拍”的神韵,而现代口语的加入又让古朴生机勃勃焕然一新。谋篇布局显然借鉴了章回体小说的体例,每一章节承上启下情节环环紧扣,更有章回体少不了的“开篇诗”――用辛弃疾道尽离愁别恨的一首“贺新郎”开篇,款款叙来,写出万里茶道上山西茶商们的千难万险和举世罕匹的壮举。在一片网络写作、时尚流行的喧哗林莽中,在难以想象的“湮没之深,发掘之难”的历史废墟上,成一从容淡定地举起他新白话的书写。以新白话重述历史,以一种地道的本色中文讲述故事,就成为成一晋商小说的不懈追求。

当然,所谓的还原客观真实,所谓的恢复历史本来面目,既不是小说的根本任务,也不是文学所能承担的使命。那么,以新白话重新叙述的晋商故事到底有怎样不同的文学意义?到底可以达到怎样的文学境界?在当年那一群“卑贱之身,恭顺之行”的商人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人性光辉?也就成为无法回避的考问和质疑。

要回答这些问题,语言是个关键。在我看来,一个作家选择什么样的语言来讲故事,绝不仅仅是写作技巧的改变,而是写作者文化立场、身份认同的最佳证明。自上个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现当代文学一直在走一条不断西化的道路。文学体裁、审美标准、叙事技巧、语言风格无不取法于欧美。发端于欧美的种种文学流派、思想潮流,轮番在中国上演,并被视为至高无上的标准。中国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文学史,几可看做是欧美文学的“副本文学史”。而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在这样的集体无意识当中,争当“副本”以为最高的荣尚,几乎一直是当代文坛的主调。很长时间以来,自觉不自觉的欧化翻译腔,一直是中国文学的致高典范。成一兄当年就曾尖锐地批评过中国内地文坛到处泛滥的“副本文学”。并非别人的文学不好,别人的文学非常好,而是在一味的模仿中丧失自己不好。并非别人的主体性不好,别人的主体性很好,而是在一种别人制造出来的全球化等级中自我殖民非常不好。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已经一个多世纪,我们是否可以问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能用方块字深刻地表达自己吗?我们能写出一部地道精彩的中国小说吗?

在我看来,“建立现代汉语的主体性”是自新文化运动以来,一直未能完成的历史命题。或者说,一百多年来,这是一个一直处在完成过程当中的历史命题。而所谓主体性的建立首先要具备的就是对现代汉语的自信心。在成一的晋商小说中,在成一从容不迫、淡定自信的叙述中,我不但看到了感人的故事、湮没的沧桑,更看到了一个写作者对母语坚定不移的自信。

以新白话回答当下的全球化语言淹没,以历史人物的人性探索对照“普遍同质的消费时代”的人性溃败,借此而把被历史湮没的存在演变成此时此刻的当下叙述,演变成一种当下的参与和批判,这是成一晋商小说背后不断翻涌的最为可贵的精神激流。

毕竟,小说不是理性判断,故事不是真实再现。凡俗琐碎、生生不息而又包罗万象的生活,有如我们头顶深邃的星空,谁也无法料想出它到底能给我们怎样的幻灭和重生,谁也无法料想出它到底能给我们怎样的绝望和启迪。

二十五年前,凭着一股年轻的热情和勇气,我和蒋韵踏上了“走西口”的路程,沿着当年晋西北农民走西口的路线,在荒村野岭中徒步踏勘,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等到行程结束时,站在察右中旗广昌隆公社,黄羊沟村起伏辽阔的旷野里,面对着后大滩的张家老坟,面对着百年前黄羊沟的拓荒者,所有关于“走西口”的浪漫和简单想像,都变成一种难言的自惭和羞愧。两个猎奇者,被历史的真相,被黄土掩埋的沧桑深深地震撼,深深地打动,久久不能平息。

来到实地我们才明白,所谓广昌隆、广义隆,当年都是以山西商号的名字命名的“地庄子”,山西商人不断地从蒙古贵族的手里买地,顽强地北上、西进,于是才有了广昌隆、广义隆这样的地庄子,随之也才有了走西口的拓荒者,有了内地的农耕技术、风俗习惯、方言口语的慢慢渗透和相互交融。历史这两个字,真不知湮没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实。因为有这一层切身的感受,才愈发觉出《茶道青红》的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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