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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武夷”启人幽思

2009-07-0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叶廷芳 我有话说

“人文武夷”丛书(共8册,已出4册),龚云表主编,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

多少年来,人们一直为现代文明的发展而欢呼,为现代文明带来的物质刺激而陶醉

。君不见,20世纪上半叶的文坛上,中国最杰出的诗人郭沫若,看见“摩托车前的明灯”,发出“20世纪的阿波罗”的赞颂;欧洲的伟大戏剧家布莱希特,面对科学技术的进步,也欣然赞叹:“科学正在打开新的黑暗领域。”这两位东西方文坛的现代智者对于文明进步的线性思维反映了人类大多数对这一问题的乐观态度。人类越来越贪得无厌地对大自然张开大口,越来越迷醉于人类文明必然不断进步的假象。尽管有极个别人已经察觉到人类文明正以“异化”的方式发生背反,如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已经预见到对大自然的有增无已的掠夺必将遭到大自然的报复,如德国小说家德布林。但那只是空谷足音!

两次世界大战敲醒了人类的理智!所谓“后现代”思潮的兴起,堪称这一猛醒的征兆。从某种意义上说,“后现代”思潮是一种“反思”思潮。在人文领域,它反思过去,回归自然,呼唤人性,呼唤宽容,呼唤传统,呼唤天人合一,从而促使人的自我意识的“再觉醒”。欧洲的文艺复兴,使人在神的面前站了起来,但接着又在另一个“神”,即自然之神的面前倒了下去。人类日盛一日地对大自然进行肆无忌惮的掠夺和蹂躏,很快把自然之神激怒,于是臭氧空洞示警、厄尔尼诺逞威、冰山动容、沙尘肆虐等报复性现象犹如一张张“黄牌”朝人类劈面而来。现在,受到惩罚的人类在“后现代”的语境中,终于看到自己的“非人”本质,试图重新站立起来,调整与自然的关系,“重新做人”。

这种“重新做人”的决心,我把它视为生态意识和文物意识的觉醒,是人类对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那句“认识你自己”警语的开始履行。这一觉醒的先兆首先出现在那些经济文化率先发达的国家,主要在欧美。原来这些国家奴役自然的时间最早,历程最长,因而最先吃了被自然报复的苦头。于是二战以后,这些国家急切地呼吁:人类应当赶紧行动起来,共同签约,共同拯救和保护生态环境。于是随着环保意识的日益觉醒,国际间先后签订了《海牙协定》、《威尼斯宪章》、《巴黎公约》等诸多的国际协定。尤其是1972年关于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的《巴黎公约》开了申报“人类遗产”或“世界遗产”的先河。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德国的“绿色和平组织”诞生了!这又是一个重要信号。它标志着保护环境已经从“意识”发展为“运动”。接着德国绿党的建立,更是使环境保护从文化行为上升到政治层面。尔后,上世纪90年代初,欧盟国家提出“可持续发展”的口号,这导致了不久以后世界政府首脑保护环境大会的召开。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中国人生态保护意识的觉醒比起国外至少晚了30年!1972年,当《巴黎公约》诞生的时候,我们的推土机正在北京城墙上轰鸣!直到1985年我们才加入这个公约,1987年才开始申报“世界遗产”。90年代前期不少政府官员还不愿意将减排减污等环保措施提上议事日程。至于对不可移动文物的“建设”的破坏至今也没有停止。但正是从那时起,改善环境的意识毕竟已经开始觉醒了,首先在文化知识界。著名学者梁从诫先生自筹资金,办起了第一个民间环保组织。在建筑文化界,针对大量乡土建筑和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古村落在经济建设中迅速被毁或消失,多年从事外国建筑研究的清华大学陈志华教授不得不来了个“急转身”,勇猛地投入到抢救这类文化遗产的行动之中:以古稀之年带领学生一次又一次奔赴全国各地,调查、呼吁、争辩,十余年如一日,保护了几十个名村名镇。

艺术批评家兼艺术策展人龚云表先生无疑是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保护生态和传统文化意识较早觉醒的一个。他策划的这套“人文武夷”丛书,在笔者看来就是对现代文明进行反思的一种努力,也可以说试图让人类“重新做人”的一种尝试。武夷山对于觉醒的现代人来说不啻是一方“净土”或“圣地”。她位于闽北的东海之滨。在方圆60公里的阈域内,群峰竞拔,山峦逶迤,溪流瑰丽,飞瀑高悬,亦是造化所钟之“神秀”,难怪成了曾经雄霸一方的古越国的都城所在地,亦是中国巨儒朱熹最钟情的家园。两千多年来,这里积累了农耕时代留下的极为丰富的文明遗产,隐蓄着丰富的自然景观和深厚的人文蕴藏。那众多的依然保持着原生状貌的古村落,便是它们的载体。这些侥幸地躲过了现代文明亵渎的古朴村落,以今天的眼光看来,简直就像颗颗明珠散落在千山万谷之中。我们之所以格外珍惜这些我国农耕文明的遗存,主要因为在迟到的工业文明以摧枯拉朽之势莅临我国的时候,它们没有像大多数地方的古村落那样,成片成片地被摧毁,被横扫,继而变成一堆堆冷漠、僵硬、失去了任何历史记忆的“水泥森林”,而依然保持着农耕时代的鲜活的本色,成了农耕文明的“活标本”或“活化石”,成了历史的最有发言权的见证者。我们之所以格外珍惜这些古村落,还因为我国农耕文明的物质遗存和文化遗产主要在农村,可以说,五千年的中华文明主要体现为农耕文明。因为在自给自足的封建时代,土地是维持一个民族生存的主要资源。今天只要我们看到这些完整的古村落,看到那些构成乡土文化基本风貌的磨坊、织坊、铁铺、水碓、牌坊、祠堂、寺庙、私熟、书院以及众多的“大宅子”……就基本上看到了当年的大社会,看到了大半部历史。须知即使当年的市井文化、庙堂文化和士大夫文化也是以乡土文化为基础的。

恐怕很难找出比龚云表先生更合适的人选来从事这一工作了!他既富艺术感觉,又具学术识见,更有人文关怀和开放视野。作为一个在村里长大、城里打滚的过来人,他对精神家园的丧失有着切肤之痛。因此他不想一蹴而就地完成这一工作,而是把它当做一件心爱的作品,经过精心的构思和策划,准备用多年时间、多次活动、多种形式来迎接这一将艺术与文学合而为一的、富有创意的精神产儿的“临盆”。早在2002年他就去武夷山进行实地考察,一口气走了四五十个村镇,从中初选出较典型的一部分,作为尔后的活动基地。2003年他正式启动了这一工程“三部曲”中的第一曲――“印象武夷”。那是一个绘画写生与展览的系列,有几十位画家参与。在那里,他与画家们对武夷山人文内蕴的体认、主张一拍即合,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三部曲”的构想由此获得了雏形。于是他被大家推为“领袖”,并委以主编的重任。两年以后,即2005年,他不负众望,成功地策划了一次更为有声有色的活动:“意象武夷”。40余位中国艺术家和10来位德国艺术家在武夷山进行了12天的“联谊创作”活动,最后每人拿出4-5幅作品分别在武夷山和古村落城村进行展览,吸引了众多的男女老少村民参与,别开生面。实质上这是一次保护环境、保护生态、保护精神家园的精神动员。

工程又有节奏地向前跨了两年,即2007年,在有了上述两项积累或“历练”以后,龚先生的计划推进到“三部曲”的最后一曲――落实阶段。经过多年观察,他从颇有实力的几十位少壮派画家中遴选出7位(加上自己共8位),即殷雄、王琨、王辉、赵九杰、岂梦光、徐晓燕、陈铎。主编让他们各选一个村子作为工作对象。调查内容包括:村史、村景、生态、建筑、民俗、宗教、农事、家史等。但根据各村不同的情况,每个村子的关注点各有侧重。这样,这些古村落呈现在画家们笔下的面貌既有闽北地区普遍存在的共性,比如古朴的原生状态;又有每个村子独特的个性,比如有的自然生态浓郁(如相木村),有的人文蕴藏深厚(如五夫村),有的民俗风情奇特(如曹墩村)……于是,这套由三个“八”――8个村子、8位作者、8部著作……构成的丛书就具有了统一色调下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因而与其他以文字和摄影构成的类似丛书区别了开来,拥有了自己独有的文化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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