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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近况

2009-07-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吴忠超 我有话说

霍金致本文作者信函

2009年6月本文作者与霍金合影

一年多来,霍金访问了南非、智利(包括复活岛)、梵帝冈、西班牙和意大利,另有几个小国家,还例行几次到访美国。这样紧密的行程对于年过花甲的病体绝非适宜,甚至他的团队成员也不能全程陪同。2009年3月他在美国南加州大学和加州理工学院作了两场成功的演讲之后,即病倒住进加州的杭廷顿医院,因病取消亚利桑那州大学的访问。病后他拒绝会见任何媒体。

我们成为他在病后最早见到的外国访客。我们来到二楼东南角的那间宽敞的办公室,一进门即看到他正向我们凝视,他以眨眼表示对来客问候。我说:“史蒂芬,你好吗?”杜欣欣上前吻了他的额头。他很快用电脑回答:“你们都好吗?”我们注视着他略带几分倦色的脸,神情远不如以往那么光彩焕发,但却比想象的好多了。茱迪斯说过,最危急的时候他的脸色发灰了。这回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危机。他自己也承认深受折磨。在最危险的时刻,医生严肃地对他说:“史蒂芬,是否放弃生命只系于你自己一念之差。”其实是除了他的意志,医生已束手无策。

霍金于2008年11月13日给我发来邀请信,约定在今年5―6月在剑桥访问两个月。这封邀请信上的签名是从他的博士论文上复印的,手迹已是近四十年前的了。他被选为皇家学会会员时,他最后一次签名被留在那本古老的签名册上。自那以后,在一切文件中,他的签名均由拇指印代替,再由助手写加注证明。在他的邀请信中,特别提到希望见到内子杜欣欣,因此杜欣欣到达剑桥之后,应用数学和理论物理系的秘书特地将她列成正式访问者并发给数学科学中心的入门卡、办公室钥匙和电脑账号。她非学界之人,对此待遇只觉得好玩儿。

自《时间简史》出版以来,霍金的任何动态都会引起全球媒体的关注。剑桥的朋友曾谈起,某次霍金下榻于塞浦路斯,宾馆忽然停电。这个事故甚至惊动了该国总统,他乘直升飞机前来指挥修复。2009年1月8日霍金满67岁,一些传媒发布他即将退休的消息,他的私人助理茱迪斯女士随即给我来信澄清。信中写道,按照剑桥的传统,他将不再担任卢卡斯数学教授,但其他一切不变,包括他的办公室、助手、机械师和护理团队。后来又传说他将辞别剑桥,去加拿大的佩里米特研究所长期任职。茱迪斯又来信说,媒体的猜测毫无根据,他只打算在2009年6月22日去那里访问一个月,最近刚与剑桥大学签合同,至少要工作至2012年。

今年3月份得知霍金患病住院。我立即去信问候,茱迪斯说他感觉舒服一些了,但愿能尽快回家康复。但他的病情毕竟令人担心。5月28日,我从杭州去剑桥。到达的次日,即来到数学科学中心的茱迪斯办公室。寒暄之后,她打开隔壁紧邻的霍金办公室,又沏好乌龙茶。大家在沙发上坐下,她开始详谈这次患病的全过程。

一年多来,霍金访问了南非、智利(包括复活岛)、梵帝冈、西班牙和意大利,另有几个小国家,还例行几次到访美国。这样紧密的行程对于年过花甲的病体绝非适宜,甚至他的团队成员也不能全程陪同。2009年3月他在美国南加州大学和加州理工学院作了两场成功的演讲之后,即病倒住进加州的杭廷顿医院,因病取消亚利桑那州大学的访问。十多天后他想返回剑桥,但医生绝不允许他出院。霍金的女儿露西联系到谷歌公司CEO的私人飞机,才将他送回剑桥家中,那是4月17日。回到剑桥的次日,他即被送进爱登布鲁克医院。这个医院几十年前曾与南非的一所医院首次成功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在英国享有盛誉。住院两周之后,他病情稳定,回家休养。病后他拒绝会见任何媒体。

霍金于5月28日来到办公室,这也是他生病后首次来到数学科学中心。当日他即工作至晚上9时,非常疲劳。我正于同一天晚上到达剑桥,因此并未见到他。但6月1日下午,我偶然经过霍金的办公室,看到门敞开着,还看到霍金坐在书桌后面,但想到他大病初愈,不便前去问候,就离开了。后来碰到他的一个护士,那护士说霍金在和你打招呼,你怎么没看到。我问:“是真的吗?”他答:“是呀,他眨了很多次眼睛。”

杜欣欣曾三次访问剑桥,大学的名胜已烂熟在心。她早我一周到达,其间她虽再次领略了此地优美的风光和浓厚的文化气氛,但主要目的是看望尚未完全痊愈的霍金。霍金早已知道我们到达日期,并知道杜欣欣将于6月6日回美,于是他决定在6月4日下午到系里来见我们,这是他病了三个月后第三次来到办公室。于是我们成为他在病后最早见到的外国访客。

下午三点左右,霍金从家里来到办公室。四点左右护理已将他打理清爽。茱迪斯立即给我们办公室打电话:“上来吧,史蒂芬正等待着你们。”

我们来到二楼东南角的那间宽敞的办公室,一进门即看到他正向我们凝视,他以眨眼表示对来客问候。我说:“史蒂芬,你好吗?”杜欣欣上前吻了他的额头。他很快用电脑回答:“你们都好吗?”我们注视着他略带几分倦色的脸,神情远不如以往那么光彩焕发,但却比想象的好多了。茱迪斯说过,最危急的时候他的脸色发灰了。这回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危机。他自己也承认深受折磨。在最危险的时刻,医生严肃地对他说:“史蒂芬,是否放弃生命只系于你自己一念之差。”其实是除了他的意志,医生已束手无策。我对他说:“你看起来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得多,我们很高兴能见到你。”

我将从杭州带来的小礼物――一幅丝画《雷峰夕照》展示给他看。2002年他来杭州游览西湖时雷峰塔正在重修,未能见到真面目,现在可以在这张丝画上观赏一下它的风姿了。当他正在电脑上找字时,杜欣欣已经在重述白蛇传的故事梗概了。故事几乎讲完了,电脑模拟声突然响起:“那(个塔)是在哪里?”我行前本想请一名家画一张水墨画带去,但匆忙中无法如愿,只好将来再寄给他。杜欣欣上回给他寄了自己的书《恒河:从今世流向来生》。他收到后,即来电邮表示祝贺并收藏在自己家里。该书的章节题目附有英文翻译,加上许多图片,而他自己又去过印度,还有一位懂中文的护理向他解释书的大意,据说他很有兴趣。

我们告诉他《乔治开启宇宙的秘密钥匙》被“中华读书报”选为2008年的百佳图书之一,且是其中唯一的科普书,他显得非常高兴。我还提到中国一年至少要出版20万种图书。我们当初考虑由杜欣欣主笔、以她更擅长些的贴近孩子口味的文字来翻译,是个适当的决定。她正在翻译《乔治宇宙探宝记》,即这个童书系列的第二本,这本书中的《宇宙使用者手册》是第一部这类手册,非常清晰简明,应该是他自己撰写的。他在电脑上选字造句道:“这本书主要是露西的工作,她勤奋写作,现在正在世界各地为此书作宣传。”

霍金还是用右眼睛将信号传给敏感器,在电脑中选字组句,然后由声音合成器发出。护理曾告诉我,在病情非常严重时刻,他甚至不能使用电脑,只能通过字母板,由护士逐个指点着26个字母,让他辨识认可,睁眼表示“是”,闭眼表示“否”。

这一场大病,使霍金的身体机能再次衰落。回想起三年前,他请我在龚维尔和基斯学院高桌晚宴,当时还能用电脑和我兴致勃勃地交谈三个小时,话题极其广泛。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每次大病,他就衰落一次,失去一些身体机能,但他活着并且还能读写旅行,跟踪世界大事。我们看到他电脑前有一张奥巴马关于科技教育的演讲光盘,这一切真是奇迹。

我又问他《大设计》一书何时完稿,他说大约今年年底。但他的助手说过,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何时完稿还是说不准。回想最近我见到他的几回,每次都感到上次他的精神好得多,真不忍心消耗他脆弱的精神。我们交谈时,护理经常帮忙解释。他的护理非常耐心和体贴,一旦我们明白他要说的,我们就尽力表示理解他要表达的全意,这样他就不需完成整个句子。

我们随即向霍金表示,希望他尽快完全恢复健康,待他七十周岁生日时再来看望。告别之际,护理将他轮椅移动到合适位置,并擦拭他的脸和眼镜。我们和他分别合影留念,我也特别为他拍了个人照。拍照之后,我们用手抚着他的双手,表示告别,他的双手因输液有点浮肿。杜欣欣再次亲吻了他的额头。

霍金目送我们走出办公室。杜欣欣接着走到茱迪斯办公室要向她告别答谢。在此我们遇到刚从加拿大赶来看望霍金的尼尔・图洛克。不久前他辞别剑桥到加拿大的佩里米特研究所任所长。1998年他在和霍金合作《无假真空的开放暴胀》一文时和我有过交流,2004年我来剑桥度学术假时,我们办公室还相邻,大家立即热情寒暄。我问及佩里米特研究所和非洲数学中心的情形。他去年邀霍金第一次去非洲开普敦开启这个中心,又邀他今年6月22日去加拿大他的研究所访问,因为露西不允许霍金在六个月内旅行,这次访问只好推迟甚至取消了。他问我何不去他那里走动走动,他可真是个见面熟。

此时茱迪斯接到美国南加州大学的尼克・渥纳的电话,被告知他将在7月份来剑桥探望霍金,显然霍金对这么多朋友来探望感到安慰。离开茱迪斯办公室时,只见图洛克正在隔壁眉飞色舞地给霍金讲新闻和轶事。我想,正是霍金和他的护理、学术团队、朋友学生一同营造的学术和情感的双重氛围,帮助他一次又一次地克服生命的危机。茱迪斯讲过,他从来不要任何人对他的病表示同情,他还想着乘太空船上天飞行。

霍金的卢卡斯数学教授任职将于2009年9月30日结束。国际学术界注视着下一届人选,剑桥人自然更是议论纷纷。下一任职可能是这个教席有史以来首次由英伦之外的人担任,其实在世界范围内就学术声望和其他条件合适的候选人寥寥无几。最近几年,粒子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威尔泽克对霍金辐射作出重要贡献,如果下一届的卢卡斯教授由他担任不会引起什么惊讶。

霍金一生中迄今至少经过了五六次类似的生死难关。1985年在瑞士患病使他永远失去了声音。2003年那次也非常严重。每次都使亲友和国际学术界同仁忧心忡忡,他本人似乎对此却甚为达观,仿佛还有些与死神恶作剧的得意。因霍金在西方已成为卡通的形象,有一部卡通电影的情节是一对夫妻望着插满维生系统的霍金乘轮椅缓缓而来,妻子对丈夫说:“我想将他的维生系统关闭一阵再打开,看看会发生什么。”这情节曾极大地激怒了霍金的家属,但霍金本人却嘻嘻哈哈,认为那很幽默,很有创意。我的另一位朋友也是霍金学生,他最近也从外国来剑桥,但他只对霍金招了招手,不想耗费他的精神和他交流,然后他让茱迪斯传给霍金一个字条,说要来参加他75岁生日聚会,霍金微笑一下,在电脑上写道:“It is too far。”在剑桥时,我曾与一位在德国的朋友通话。这位朋友得知霍金和我交谈之后,非常吃惊地说:“不是说他4月24日凌晨已因肺部大面积感染逝世了吗?”我查了一下,中文网上果然有近十万条的哀悼信息。我不知道霍金对此消息会有什么反应,但茱迪斯讲过,她的确接到过一位中文报刊女记者向她要求确认霍金去世的电话,茱迪斯对此的反应是“真的没礼貌”。

在霍金患病期间,英国也有许多网友指责皇家为何不给霍金封爵,因为彭罗斯已是Sir,而马丁・雷斯甚至是Lord,这两位都是霍金的朋友以及同辈学人。我曾于2005年在浙江陪同霍金的主要合作者皇家学会会员吉朋斯旅行三天,此次吉朋斯再次邀我上他家中做客,我两次都向他问及此事。他明确地讲,霍金认为,因为许多被封爵的人中颇有不适当者,所以他对与之为伍不感兴趣。由于吉朋斯在其研究领域出类拔萃,我也问他是否在乎那个头衔,他说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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