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杨摄
采访手记:
“从前那个写《七里香》的安安静静的席慕容回不来了。”
5月17日晚,在作家出版社4层的会议室里,台
也是巧合,《追寻梦土》和《蒙文课》两部作品的出版,距离席慕容的第一次见到原乡,正好20年。而自我第一次见到她与张晓风、爱亚的合集《白色山茶花》并被深深地迷住,也整整20年。20年的时光,足以使与世无争的席慕容从《七里香》的淡雅恬静中走出来,变成一位被幸福和焦虑同时裹挟着,为游牧文化探寻中所遇见的环保、教育等等诸多问题四处奔走呼号,希望找到一个说法的悲愤的诗人。
走在自己的梦里
1989年,46岁的席慕容第一次回到原乡。她永远不会忘记见到原乡的如惊如喜,百感交集。她觉得是“走在自己的梦里”。“我从张家口到蒙古高原,等到登到坝顶,我一路走一路叫,对我朋友说,‘我见过我见过!’其实这明明是我第一次来,但是我见过。”
在踏上蒙古高原之后,那无边无际的苍穹与旷野对席慕容来说是一种撞击,所有的一切都展现出一种在城市生活中根本无法领会的美感。“这是我的原乡,是我父母的故乡。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回来一次见到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就可以了却心愿,原来这才是个开始。”她说,她以为这是自己的乡愁,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的求知欲变得旺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这就是游牧文化本身。这大概与席慕容学过美术有关,美对她的吸引力如此强烈。虽然有人认为席慕容的作品发生了转变,其实她是被美的事物所吸引,本质上并没有变化。
她走了很多地方,父亲和母亲的故乡,以及那亲得不能再亲的蒙古。席慕容身处其中,觉得仿佛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虽说是先祖故土,但是对她来说所有的细节,都是初遇。从父母这个小小的家乡里往外走,一直走。
“我庆幸自己有过安静的岁月,有过把心情记录下来的时候。我很幸运,在46岁的时候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原乡,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能实现的。”进入原乡,席慕容生命的重心开始倾斜,“我进入全新的世界里,美在吸引我,整个草原的隐性文化的美吸引我”,她旺盛的求知欲,使她有好像进入学校重新读书的感觉。但是在故乡席慕容也有刺目的感受,面对严峻的环境问题,她总结为20年“抢夺”了她40年的老家。“抢夺”――这可不是读者熟悉的淡泊安静的席慕容。
我还活着,怎么所有我的文化在博物馆
多年来,席慕容一直不知疲倦地呼吁,并书写下种种被常人忽略,却令她不能容忍的现象。
“100多个中国最后的猎民被迁出自己世代生长的山林,名义上是封山育林,退耕还草,结果呢,与我期望的要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些鄂温克人从原住地出来后,住在盖好的房子里接受现代文明,发展观光事业,举办森林文化节。鄂温克小孩们穿上民族的服装唱汉语歌跳迎宾舞,假装射一下箭――这让我痛心疾首。后来我参观了鄂伦春博物馆,看到里面有鄂伦春人用桦树皮做的器皿、独木舟,就很想写一首诗:
欢迎你到我的家乡来参观/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没关系我的文化都在博物馆里/欢迎你到我家来/我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可是我的文化都在博物馆里/可是我要说一句话/我还活着,所有我的文化在博物馆……
“一个活着的民族,留下硕大博物馆,却不唱自己的歌舞。但到现在这首诗还没有写出来。可能是因为太气愤了。”
席慕容说:“我很高兴回到自己的家乡,我们的文化还在,也有和土地拥抱的感觉,可是那些都是小事。比如说露天煤矿的开采,呼伦贝尔大草原最好的地方,因为煤矿的开采,所有的牧民都惊慌失措。内蒙古最西部的阿拉善盟,因为沙尘暴是从那里过来,所以不准放养骆驼、羊,现在的草地开垦后都种上棉花。牧民想不通,哭着问我,为什么不允许放羊,为什么要把土地让出来种棉花。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她说,从前写《七里香》安安静静的席慕容回不来了。她不是故意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短视,怎么会有人这么允许他们做。
人总归要往前走
人类学家说:“每种文化,都要有强烈保持自身本色的愿望,因为,惟有如此,她才不至于消失和灭亡。”以席慕容这多年来对蒙古族文化的研究和探寻,她对于保存蒙古族文化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的建议是,无论是年轻的孩子还是差不多我这个年纪的人,一定要对自己的文化有自信,自信是一切的开始,而且文化都在,只是蒙尘而已。”
写作的过程当中,席慕容的乡愁逐渐得到释放。她似乎找到自己的位子,以前的慌慌张张,日子总是过得很混乱的感觉平定了,现在,她在时间与空间的坐标里找到自己的位子,终于可以比较踏实。“最近一阵子,我写蒙古的散文比较多。诗和散文不同,诗是跑来找我才写,散文是我要写我主动。我很高兴,这两本书,磨磨蹭蹭一直到现在才出,出来之后,才发现,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原乡是1989年8月,到现在刚好20年。我觉得是从回家之前模糊的乡愁到回家之后对父母乡愁的慢慢了解,逐渐地走出来了,回到对游牧文化的关注。”她说,自己也喜欢写《七里香》的那个席慕容,但是,人总归要往前走。
同样是写蒙古,鲍尔吉・原野是最令她赞不绝口的。“鲍尔吉・原野是我崇拜和爱慕的作家,我读完他的书以后很激动,拿来到处请朋友读。后来台湾的九歌、商务印书馆都出了他的书,我把那本书拿给张晓风看。通常换书后两个礼拜我们会打电话交流,但是一个月之后她都没提那本书,我忍不住问,她说有点尴尬,因为她觉得‘鲍尔吉・原野写的蒙古比我写得好看多了’。我好高兴!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她还说‘鲍尔吉・原野是牵着你的手把你自自然然地带进蒙古人的家里。你写的蒙古就是东抄西抄一个,很热烈地说看啊看啊这是蒙古!’人常说鲍尔吉・原野是个内蒙古作家,我觉得这个框子太小,他对文学的感觉和对文化的呈现是世界级的,要是有媒体问我想跟哪一位作家对话,肯定是鲍尔吉・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