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达尔文的传记,取名为“安妮的盒子”,已向我们暗示了一种匠心和巧思。安妮是达尔文的女儿,她很可爱,但她在十岁时去世了。本书就从她父母的结婚开始写,写她的出生,写她幸福的童年,写父母对她的爱,写她的病和死给他们带来的悲伤,当然也写她的死与达尔文的进化论研究的关系。作者不从正面硬攻,却通过侧翼迂回,描画了一个完整的达尔文,对他的科学理论的形成作出了生动的勾勒,也使我们对其学术活动的全貌有了了解。
达尔文从小到老,都保持着童心。他的父亲是一个出色的医生,但他本人显然不是当医生的料。他从小就爱独自散步,收集昆虫,寻找鸟巢,他父亲认为他是个平庸孩子,常指斥他:“除了打猎、遛狗、抓老鼠之外,你什么都不上心……”他进了医学院,但受不了枯燥的药物学讲授和病人做手术时的惨叫(那时开刀没有麻药),很快改学神学,并学习博物学和地质学。大学毕业,他以博物学家的身份受邀登上贝格尔号,开始了历时五年的海上生活。别人也许会觉得这是难以忍受的,他却无比快乐。他用网捕捉大量海洋生物,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从而发现了许多前所未知的秘密。从他的发自非洲的信中能听到童心的跳动:“好多次我所获得的欣喜几乎让我神魂颠倒。正当一只美丽的蝴蝶吸引了我的视线时,冷不丁却又瞥见某些奇异的树或果实;正盯着一只昆虫呢,当它爬过一朵千奇百怪的花时,我又顾不上它了……我的头脑满是迷乱的欣喜。”“我现在对蜘蛛极其着迷,它们极为有趣,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我已收集了某些新的属。”达尔文的整个进化论的构架,正是在这种如儿童奔向乐园般的心境中,在大自然的浩瀚的怀抱里形成的。不仅是《物种起源》,他晚年的巨著《人类的由来》也在这次漫长旅行结束时有了初步的构想。他的童心不仅让他关注自然生物,更让他关注人,他对于安妮的观察和记录就是极为传神而又感人的。他把儿童的特征与动物对比,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发现。他的学术生命始终处于蓬勃的状态,这与他始终不让学术离开大自然的土壤,不让自己的研究与研究对象隔绝,是直接有关的。他的长子进学校读书了,这位父亲忧心地感到:“他的兴趣正在变窄,集中于经典课程,我认为以前他有更广泛的兴趣,并且更为关心事情的由来以及推理过程。”这里所显示的,不正是这位大科学家的童心与现代教育之间,或他的成功的学术与今天许多人正从事的学术之间的区别吗?
达尔文又是充满人情味,充满爱心的,这种爱心也给了他的学术以伟大的推动。他对安妮从婴儿期就开始的充满感情的细致观察,推动了他对于整个人类表情的研究。安妮的病和死,促进了他对于遗传问题的思考。但对他毕生的科学成就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安妮成为他的事业的关键点(也因此成了本书的关键人物),还在于她的死使达尔文看到了上帝和世界的残酷。在此之前两年左右,他已因为自己的研究,发现了上帝造物的荒谬;而安妮的死,更使他在悲痛中看清了大自然的第二重面目。从此,他“坚定地置基督教信仰于脑后。他不与全家一起出席教会礼拜”,同时加快了《物种起源》的研究。他写道:“在口头上承认生存斗争的普遍性是一真理,这不难,但至少我发现,要把这一结论铭记在心,却是难上加难。……我们常常看见自然界光明、愉快的一面……却没有看见或忽略了,在我们四周闲散歌唱的鸟类大都以昆虫或种子为生,因而不断地在毁灭生命;而这些鸟类或它们的卵、它们的幼雏,亦常被鸷鸟或猛兽所吞噬。”安妮的死促使达尔文揭示了“自然的野蛮力量”,自然选择理论――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本书中,能给我们以这种震撼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达尔文对文学艺术的热爱,他不断从同时代的华兹华斯、乔治・爱略特、狄更斯等大作家作品中获得灵感和激励,就很发人深思。他在晚年的《自传》中写道:“如果生活能够从头来过,我就会定下一条规则,每周至少要读些诗,听些音乐。”他认为,失去对诗的感受力,不仅会失去快乐,更会影响心智,“因为它使得我们天性中的情感部分有所弱化”。
再说几句本书的译者。我最近才发现,文笔清丽而一向低调的陈蓉霞,居然有那么多科学、哲学的著译,从网上搜一下,竟找到了她十来年里撰写和翻译的16种书!我的一位远在加拿大的年轻朋友,当初赴美留学前,读了大量的书,至今印象深刻,但大都是世界名著和音乐书籍,惟一一本国人写的就是陈蓉霞的《进化的阶梯》。我想说的是,陈蓉霞长年默默劳作,换来的不是显赫的名声,却是一种久远的影响,它们正潜入下一代学人的心底,悄悄地滋养着他们的思维。其实,名声又有多少价值呢?读者在十余年后仍不忘当初阅读的滋味,这对作者可说是最大的欣慰了。那么,这本《安妮的盒子》,只要认真地读过,三四十年后,人们也是会不忘其味的。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
《安妮的盒子》,[英]兰德尔・凯恩斯著,陈蓉霞译,东方出版中心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