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通常认为古罗马时代的图书业与我们今天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毕竟,古罗马的图书制作生产的时代不仅在网络还在谷登堡活字时代之前,那时所有阅读的材料都是逐字逐句用手抄录出来的。印刷机在古代相当于大批的奴隶,他们的工作是将维吉尔、贺拉斯或奥维德的作品按市场的需求逐本地抄写复本。当时罗马的图书业有一个巨大的市场。帝国时代的罗马城至少有一百万人口。其识字率按保守估计,在城内的读者量可能要超过十万人。他们所读的书并非我们心目中的那个样子,至少在公元二世纪之前,都是“书卷”,即长条的纸草纸,两头卷在木制的卷轴上。在您读一部著作时,须从左手的卷轴拉出纸草纸卷入右手的卷轴上,在左右轴之间保持一页供阅读。如果您读完一部书后让书页留在右手卷轴上,这会被看做是非常不良的习惯,因为后来的读者只得从头到尾重新卷一遍才能找到扉页。
古罗马时代的文学世界的许多现象,在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看来似乎也并不陌生,诸如一切为了赚钱的书商、备受剥削生活赤贫的作者、名人新书发布与树立职业作家形象的文学奖项。
像马提雅尔那样的大多数罗马作家都清楚,他们自己作品的销售收入最终都掉进了书商们的腰包。这些书商通常兼营图书零售与抄写制作业务,其实出版者与发行商也基本如此。作者最多仅从书商那里收到一次性总付的誊抄版权费(一旦文本“出品”,盗版便无从控制)。奥古斯丁皇帝的御用诗人贺拉斯曾打过以下的比方:书商是罗马出版业的富裕男妓,而作者是劳作不息却备遭屈辱的妓女。这并非说贺拉斯写作一无所获。在没有版税的情况下,他像大多数罗马著名的作家那样受到了资助者的庇护。他实际上成为了奥古斯丁非正式文化部长梅塞纳斯(Gaius Maecenas)的门客。罗马的书店都集中在几条特定的街道上。其中一条是离大斗兽场不远的鞋匠街(方便人们在欣赏完角斗表演后浏览图书)。在此,你会看到店面外有用石灰涂着的库存图书的广告与吹捧性的短书评,通常还有当前畅销书中若干精挑细选的句子做点缀。马提雅尔曾告诉一位朋友说,你不必费神进到书店里面去,因为在门柱上即可读到所有诗人的作品。
那些确实进到书店里面的人们,会发现通常都能找到个地方坐下来阅读。奴隶随叫随到,为客人们供应点心,这跟在现代博德斯(苏格兰东南部一个地区)的咖啡店里并无区别。对于收藏家来说,有时在书店里还能淘到二手书珍品,当然价格也不菲。一个公元三世纪的价目表表明要购买一部质量上乘的500个诗行的抄本所需钱数足以养活四口之家一整年的时间。如您满足于质量较低的抄本,可以有20%的折扣。
即便古典作家不能从图书销售中获取钱财,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希望在自己的新著推出时向世人宣布这一消息。古罗马新书发布会的形式是从著作中精选部分篇章进行朗诵,场面往往是半公开的或完全由特邀佳宾组成,地点往往就设在一位家境殷实的资助人的家里。这些发布会有时会让作者非常沮丧,恰如现代的图书发布会那样,期望中的宾客仅来了一半,他们礼节性地喝一杯葡萄酒就匆匆离去,根本不考虑买本新书带回去。公元二世纪初,古罗马作家普林尼(Pliny)就抱怨说,在罗马“四月的任何时候几乎都不会有哪一天没有图书朗诵会的”,同时,可怜的作者还不得不忍受很少的听众,他们大多数在活动结束前就以各种方式溜走了。
在古代,在文学上成名的更稳妥的方式是获取文学奖。在西方文学滥觞期,作者们就有强烈的竞争意识。有故事称,在很早的时候,荷马与其同时代但名望较为逊色年龄也稍轻的赫西奥德(Hesiod)之间就展开了文学比武,结果赫西奥德取胜,因为其关于农事的长诗《劳作与日子》(“Works and Days”)比荷马的《伊利亚德》(Illiad)更“有用”。众所周知,所有希腊的戏剧都是为竞赛而写作的。后来,罗马皇帝为一些著名的文学奖设立奖金,很像今日的普利策奖与布克奖。许多业已成名的作家在这些文学奖的竞争中胜出,但他们同时也得冒被毫不知名的业余作者击败以致威信扫地的危险。有一个古罗马的墓碑就记录了一位叫马克西穆斯(Sulpicus Maximus)的11岁神童在父母的指点下,在一次那不勒斯的著名诗歌奖评选中夺魁,但可惜的是不久即亡故。他让评选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首以一个著名神话为主题的诗作:古罗马主神朱庇特(Jupiter)通过一次演说,说服太阳神不要将自己的战车借给卤莽的青年法厄同(Phaethon)。
那么,我们可能会禁不住地对这些陷入困顿的古典作者表示同情。然而,在我们为他们撒下太多眼泪之前,我们应该想一想他们在后来的许多世纪中所获得的长期的成功。正如古典学家喜欢吹嘘的那样,柏拉图是这个世界上自古以来最畅销的哲学家。同时,只要您点击亚马逊网上书店的排行榜就会确定无疑,李维(罗马大历史学家)、贺拉斯和维吉尔至今还与现代以古典时代为题材的作家竞争知名度。这些古希腊罗马作家也许在世时未能赚到很多钱,但我能想象一旦他们知晓身后2000余年来合计的版税该有多大的数额时,他们在埃伟西昂(希腊神话中指被诸神授以不朽生命的英雄去处)的原野上呈现的肯定是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