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想起一段经历。一次打电话订机票,我报姓名说“我姓蔡,蔡元培的蔡”;对方问“
在当下,“学术名著”之于“精神快餐”,就好比这里的“蔡元培”之于“蔡国庆”。“精神快餐”和“蔡国庆”固然有其存在的理由,但有太多的人不认识“学术名著”和“蔡元培”却不免令人悲凉。
那么,为什么还要以“几代学人的心血”出版“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呢?这套丛书在“出版说明”中提到了商务印书馆“开启民智,昌明教育”的宗旨;也指出“在改革开放过程中,这套丛书一直起着思想启蒙和升华的作用,为我国思想文化建设做出了贡献。今天,我们各行各业的英才大都受过这套丛书的影响和熏陶”。这算是出版者对此问题的一种回答。然而,作为一个译者和读者,我觉得这套丛书的价值还在给予人高品位的精神享受。
学人的高品位精神享受在于思想。我是一个地理学者,最关注这套丛书中的地理学名著。列入其中的《地理学的性质》、《地理学性质的透视》、《地理学:历史、性质和方法》、《理论地理学》、《地理学中的解释》、《地理学思想史》、《历史的地理枢纽》、《大陆和海洋的形成》、《气候与生命》、《工业区位论》、《明日的田园城市》、《人文地理学问题》、《古代的地理学》等,无一例外都是思想、理论和方法论的经典之作。其思想的开拓性、深刻性、逻辑性,常常令人叹为观止,有醍醐灌顶之慨,不禁一读再读,爱不释手,从中获得极大的精神享受。
正如所有现象都在时间中存在而有其历史一样,他们也在空间中存在而有其地理。因此地理是人类精神要义之一,无论是地理学者还是其他学者乃至普通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思考地理问题。地理学研究人与自然的关系(例如环境及其变化如何作用于社会?人类活动如何影响环境变化?),人与人的关系(包括不同区域之间的关系、不同城市之间的关系、城市与农村的关系、各社会阶层的关系等等),还有人和内心的关系(诸如“我是谁?”“我的根何在?”“我在特定地方如何决策和行为?”等问题)。这些都是历来学者和思想家苦苦思索的问题,地理学家的独特之处在于以空间的视角来研究。当代地理学更涉及从环境变化到社会矛盾的广泛范围。为什么某些现象只存在于某些地方而在他处所无?为什么植被或无家可归者或语言特征的分布能告诉我们自然过程和人文过程如何起作用?为什么同一地方发生的各种现象之间相互影响?在同一地理尺度(例如某国)上起作用的过程如何影响其他尺度(例如全球)上的过程?区位对影响(或避免)政治、社会、经济或边界变动有什么重要性?诸如此类的问题,不仅促人思索,也直指某些最紧迫实际问题的核心。
大师们在思索和研究这些问题时创立的地理学思想,已成为人类重要的精神财富,也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理论都做出了巨大贡献。地理学家提出的区域分异规律、区域要素综合、人地关系、人类干预的地球系统、地图学方法、对地观测与地理信息技术、自然地理过程、空间结构(包括景观生态学和区位论)、空间过程、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等,被认为是“改变世界的十大地理学思想”。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家哈维建立了地理唯物主义和空间辩证法,对历史唯物主义和自然辩证法做出了重要的发展和补充。
“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的地理学名著,都是此类问题的重要研究成果。不仅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宝贵精神财富,也是地理学发展过程中的里程碑。记得一位思想家说过:一个民族一刻也不能离开理论思维。同样,一个学科更不能不重视其理论构建和创新。关心思想和理论建设的中国地理学者,得以从世界地理学名著中吸取丰富的精神财富和学术营养,这套丛书功不可没。
既是“汉译”学术名著,当然是外来的,尤其是引自西方的,所以不妨将其看做是一种“西学东渐”。窃以为这是中国现代学术的一个重要源泉。例如中国现代地理学,就是通过译介西方地理学著作而发轫的。这就引出了西学与国学的关系问题。前几年一位国学大师有言:“试把中国张载的‘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思想同西方所谓进化论的思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摆在一起来看,其高下,其深浅,真有天渊之别。”此论意在倡导国学,但这样的比较实不能令人苟同。须知,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也收进了这套“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所建立的进化论,是促进现代科学发展的重要思想和理论源泉之一,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赞其为打破“保守自然观”的“第五个”缺口。进化论与国学中的“和谐”同为人类的思想精华和精神财富,孰能用谁高谁下、谁深谁浅的视角来解读?当然,我们在享受外来学术名著、吸取思想精神养料的同时,也要切忌食洋不化,学界同仁当知需“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
秉承同样的宗旨,商务印书馆还在出版“当代地理科学译丛”。我在这个译丛的序言中有一段话,可以从另一角度说明“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的价值,不妨抄录如下:
时下浮躁之风如瘟疫蔓延,学界亦概不能免。其表现之一是夜郎自大,“国际领先”、“世界一流”、“首先发现”、“独特创造”、“重大突破”之类的溢美之词过多,往往言过其实。如有一个参照系,此类评价当可以客观一些,适度一些,本译丛或许就提供了医治这种自闭症和自恋狂的一个参照。表现之二是狐假虎威,捡得一星半点洋货,自诩国际大师真传,于是“言必称希腊”,以至经常搞出一些不中不洋、不伦不类的概念来,正所谓“创新不够,新词来凑”。大家识别这种把戏的最好办法之一,也是此种食洋不化症患者自治的最好药方之一,就是多读国外名著,本译丛无疑为此提供了方便。
“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的魅力和价值如许,其发行量为什么会与所谓“精神快餐”之类的畅销书相去甚远呢?市场需求使然也。俗话说得好,“萝卜白菜,各人各爱”。我等享受学术名著,他人需要“精神快餐”。而以发行量衡量,现在的市场需求以后者远甚,前者的价值却多在市场以外。有远见、有实力的出版社,不以发行量为马首是瞻,也看重“外部性”价值。况且,以生命力衡量,学术名著经久不衰,“精神快餐”如过眼烟云。好比交响音乐与流行音乐,若论听众数,前者与后者在目前还不能同日而语;但流行音乐往往短命,而经典交响乐却流芳百世。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黄钟沉寂,瓦釜雷鸣”。但黄钟就是黄钟,瓦釜就是瓦釜。黄钟的声音终究会在四面八方响起,那时方可言学术昌明、国家强盛、民族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