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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与心灵的道场

2009-11-1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宁肯 我有话说
许多年前,我站在哲蚌寺一处墙边向下扔石头。我的学生告诉我,如果扔下去的石头能落在下面一块巨石上,我的愿望就能实现。巨石有二十几米远,石上有许多凹槽。我踌躇再三,不敢轻易扔下手中的石头。

如果是一般的愿望,游戏一下,成不成都无所谓,但我独在异乡为异客,一下想起我年迈的母亲。我离家时母亲身

体不好,一直是我的牵挂,一旦有事,远隔千山万水,很难及时赶回。我祈愿母亲平安,但又怕石头一旦落不上会有相反的结果,而我又多想以此保证母亲平安。我发下大愿,并且相信,结果,石头真的落在凹槽里!我的学生都惊奇地向我祝贺!几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突然接到“母危速归”的电报,一下傻了。当时普通人还不能坐飞机,西藏又没火车,只能坐汽车,再倒火车,那时又是冬天,冰天雪地,我得多长时间才能赶到家?正当我走投无路之际,下午,电报又来了,母亲病情缓,我先不必回去。家人知路途远、我的心情,情况稍好立刻发了第二封电报。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感谢上苍。

读马明博居士新著《愿力的奇迹》想起前尘往事,至今仍然动容。“有愿望就有力量”,书封上这句话我感同身受,当年我没轻易祈愿,而后发自肺腑祈之,我想的确感动了什么,我想至少感动了我的母亲,我想愿望的确是有力量的。由此我也赞同作者在书中“缘来如此”一节对“诸法缘起”解释:此世间,没有一件事物可以孤立存在,有许多可见的不可见的、可感的不可感的线,它与其他事物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果”的紧密联系。那么一封电报,接下来又一封电报,你能说它们之间不存在复杂的、微妙的联系?

很难评价《愿力的奇迹》的意义,不说别人,至少对我而言,它相当于一个“文化事件”。它不是一次单纯的写作,比如一次文学的写作,一次宗教的写作,一次哲学的写作,或者一次关于九华山历史掌故的写作,总之,诸如此类吧。我在想,是什么导致了明博这样一次大规模的宏大的包罗万象的写作?我在想,愿望很可能是双向的,你发愿之时也是对方发愿之时,明博发愿去九华,九华何尝不等着明博来?无数人写九华,为什么明博的九华如此不同?是否这就是九华等明博的缘起?明博早不去九华晚不去九华,为何去年才去了九华?我想明博是在等心智成熟,等心中的九华,心中的坛城。西藏有句谚语,叫做“弟子成熟的时候,上师就出现了”,它说明了一种双向的缘起。用在明博身上便可以说“明博成熟的时候,九华就出现了”。事实也是如此,从本书来看,明博一到九华,如鱼得水,如影随形,如云履山,将文学、宗教、哲学、历史融会贯通,融为一体以至难解难分,九华成为心灵飞翔与词语流淌的道场。换句话说,九华给了明博心灵的形式与结构,使他完成了自己,也完成了九华。

这样一部大书如何开头?心的位置一上来如何摆放?同为写作中人这是我特别关心的。所谓万事开头难,开头往往便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轻重,一个人是否是自然的,自在的,如同流水一样。明博的开头果然是自在的:

车停下来,南泉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九华山在哪里?

我问他:你看看,这哪里不是九华山?

如此开头,举重若轻,自然,自在。

窥一斑可知全豹,这样的书,文史哲还分得开吗?古人写作,文史哲不分,追求浑然天成,后世写作越分越细,几至僵硬,以至新近人们又开始追求跨文体写作。在我看来,仅就文体而言,《愿力的奇迹》便是一次跨文体写作的有力的尝试。全书有人物,有叙事,有对话,有描写,或沉思,或禅意,或机趣,移步换景,掌故史料,信手拈来,时空也因此打开。

再举一例,“幽冥钟上,一只栖息的蝴蝶”一节:

  一只小白蝴蝶翩翩而来,在钟旁飞舞盘旋。后来,它栖息在钟上,收起了翅膀。山风微微,它的翅膀也在微微颤动。

铜钟触手可用,内里虚空,外观坚硬,质朴庄重,一只小小的白蝴蝶在恬然安歇……蝴蝶的生命微小,短暂,活不到一个夏天。此刻,它却在庄严的大钟一角上,悠然长眠……当僧人去敲击钟时,那钟声势必会惊醒它。这不是它所期待的,也不是它所不期待的。震动,对于蝴蝶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必须接受的现实而已。届时,它将自由地飞离铜钟。

钟声的有与无,小蝴蝶根本用不着区别、判断,“无挂碍故”,它自然“无有恐怖”,远离担忧、烦闷,疑虑和踌躇。《心经》上描摹的这种真正的生命状态,于我猛然会心。

感谢这只小蝴蝶,这幽冥钟。

引文至此,我想已不用我再赘述什么。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足,我以为哲学方面的背景稍小了一些。特别是现代哲学与佛教哲学之关系,如萨特、海德格尔、德里达的思想都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方面明博“信手拈来”的少了一些。不过瑕不掩瑜,相信明博会在今后修订中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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