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千年学案史,部头不过20万字,却做到了史料扎实,鸟瞰全局,详略有度,评论允当,新见迭出。作者之所以能举重若轻,执简驭繁,有娴熟的文字功力是原因之一。全书文字简洁,洗练流畅,有的地方可谓达到了“增一字不得,减一字不得,易一字不得”的境界,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下面略举几例证之。
该书叙事简洁。例如,第50页对理学家王守仁的介绍:“王守仁,字伯安,学者以其所居阳明洞而尊之为阳明先生。浙江余姚人。生于明宪宗成化八年(1472),卒于明世宗嘉靖七年(1528),终年五十七岁。守仁自幼随父宦居京城,后因角逐科场,亦曾屡屡南旋乡里。明代的北京是首善之区,浙东亦素称人文渊薮,置身其间,潜移默化,他早年的求学过程则成不名一师、兼收并蓄的状态。先是于江西广信谒一方名儒娄谅,得闻朱子格物之学。继之与李梦阳、何景明诸文坛名士交,弃儒学而攻词章。随后又一意参禅学道,笃志佛、老。其间,他于弘治十二年,以进士观政工部,寻授刑部主事。迄于十七年九月再改兵部主事,皆留意军国大政。十八年以后,始纳徒授学。此时,守仁与粤东名儒陈献章高足湛若水交,‘共以倡明圣学为事’,‘意之所在,不言而会;论之所及,不约而同’。唯因其倡言身心,一时有异学之目。”短短300余言,将王守仁复杂多变、从政治学的简历以及学术特点等勾勒得一清二楚。
该书论事简洁。例如,第64页分析理学兴盛的原因时指出:“理学在十一世纪以后的中国社会的出现,一方面是封建统治者挽救其统治危机,强化社会控制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传统儒学为抗拒佛学的风行,吸取儒学及道家、道教思想而自我更新的结果。儒家学说本来就具有浓厚的伦理道德色彩,由于历史条件的制约,十一世纪以后儒学的自我更新,并无从逾越客观的社会和思想藩篱,只是披上‘性与天道’的思辨外衣,把传统的伦理道德学说膨胀为其核心罢了。理学中人试图通过把封建伦理道德本体化为‘天理’的论证途径,确立‘存天理,灭人欲’的社会准则,从而去完成封建制度永恒的理论论证。”短短200来字,把比较复杂的原因分析得透彻中肯。如没有对思想史的全面把握与深刻见识,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该书论人简洁。例如第253页,评论三位大师研究清代学术史的学术地位时指出:“近人治清代学术史,章太炎、梁任公、钱宾四三位大师,后先相继,鼎足而立。太炎先生辟除榛莽,开风气之先声,首倡之功,最可纪念。任公先生大刀阔斧,建树尤多,所获已掩前贤而上。宾四先生深入底蕴,精进不已,独以深邃见识而得真髓。学如积薪,后来居上,以此而论章、梁、钱三位大师之清代学术史研究,承先启后,继往开来,总其成者无疑当属钱宾四先生。笔者妄论,今日吾侪之治清代学术史,无章、梁二先生之论著引路不可,不跟随钱宾四先生之《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深入开拓尤不可。”寥寥200字,将三位大师薪火传承、各自的成就与贡献、今人如何借鉴,论析得如明镜一般。
该书总论简洁。我国学案发展史有千年之久,那么,学案体史籍的特点是什么呢?前人所论不一,该书则有独到的见解,书的结尾写道:“学案体史籍,是我国古代史家记述学术发展历史的一种特殊编纂形式,其雏形肇始于南宋初叶朱熹著《伊洛渊源录》,而完善和定型则是数百年后,清朝康熙中叶黄宗羲著《明儒学案》。它源于传统的纪传体史籍,系变通《儒林传》(《儒学传》)、《艺文志》(《经籍志》),兼取佛家灯录体史籍之所长,经过长期酝酿演化而成。所谓学案,就其字义而言,意即学术公案。‘公案’本佛门禅宗语,前哲释作‘档案’、‘资料’,至为允当。顾名思义,学案体史籍以学者论学资料的辑录为主体,合其生平传略及学术总评为一堂,据以反映一个学者、一个学派,乃至一个时代的学术风貌,从而具备了晚近所谓学术史的意义。”无疑,这个论断文简而意周,准确明朗,胜人一筹。
笔者之所以特地推崇《中国学案史》一书的简洁美,也是有感于时弊。近些年来,我国学术界考评指标,过分追求篇数多、篇幅长、部头大,有人喻之为“论文GDP”,似乎篇幅越长越有学问,部头越大越有分量,这有失偏颇,是一种误导。篇幅与“含金量”不一定成正比。由于计算机与网络的普及,印刷技术的不断进步,写作出版越来越容易了,而文字带给人类的负担却越来越重了。专著山积,论文川流,再加上电子读物、网络文章的大量产生,以致人们对纸质的书和文章日渐看不过来了,“看书看皮儿,看报看题儿”的现象越来越多。在这种趋势下,追求篇数多、篇幅长、部头大又有何益呢?所以,还是应该弘扬文以载道、文以明道、文不苟作、文贵简洁、文须有益于天下、“不作无益害有益”的优良传统,不追求字数,注重追求思想,“宁肯少些,但要好些”。而《中国学案史》一书,则为人们做出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