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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手绢

2009-12-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12月7日,赫塔・米勒在斯德哥尔摩发表答谢演讲。

  米勒女士总是同样的

全黑装扮,两个月来,连鞋也是同一双(款)。左图为10月12日德国书奖颁奖礼,右为10月15日的法兰克福书展。

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三年前,奥尔罕・帕慕克在演讲中大谈爸爸的手提箱,赫塔・米勒女士今年则以妈妈的手绢开场。

“你带手绢了吗?”每天早晨小赫塔离家上学前,妈妈都会站在大门口,问她同样的问题。她每次都得跑回屋里拿一条。

本周一(12月7日)下午,米勒女士以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尊,站在斯德哥尔摩瑞典学院的讲台上,依例全身黑衣,依例发表答谢演讲。

她指出,手绢问题是不言自明的母爱证明,任何更直接的、超出农民惯常方式的感情表达都可能造成尴尬。

“爱,伪装成了一个问题。”她说。

恶汉三顾光荣大街

她继而回忆起在工厂做资料翻译员的时光,每天清晨母亲的提问,变成了高音喇叭播放的国歌。

上班后的第三年,某日,一个块头巨大、蓝眼放光的男人现身于工厂办公室,站着骂了她一通,然后走了。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坐下来表扬她,夸她善于识人观相,然后走了。第三次,那男人坐着,女孩站着。男人骂她蠢,不好好工作,是个骚货,跟站街的婊子一样堕落,然后从公文包拿出一张空白表格,一支笔,吼道:写!女孩依次填上自己的姓名、出生日期、住址,接下来一栏是“colaborez(合作)――我愿意合作。”

女孩停了手,放下笔,走到窗边,望向满是尘土的光荣大街,一只破耳朵的工厂猫蹲在街边光秃秃的树上,阳光照猫,如黄鼓。

“我不是这种人。”女孩对着窗外的街道说。

壮男大怒,撕纸而复拾,再一叹:“你会后悔的,我们会把你淹死在河里。”

“如果签了那个,我就再也不能自重,我只能自行了断。你那么干倒更省事。”女孩说,仿佛自言自语。办公室的门开着,壮男已经离去。光荣大街上,工厂猫也已从树上跳落房顶,仅余枯枝乱颤。

这一段经历的细节,只是几十年后,到了瑞典,她才首次道于外人听。那以后的故事,如今我们在过往的两个月里已多有阅读:她被开除,写小说,移民,继续写小说,直到今年10月8日,一个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电话通知她:恭喜你,赫塔・米勒女士。

12月7日,她在演讲中段重回手绢主题,高度赞扬其丰富的、多层次的象征意义和疗伤功用。“这屋里再无其他物品,包括我们自己,能像手绢那般重要。它是全功能的:鼻涕,鼻血,受伤的手、肘或膝盖,哭泣,或是咬住它,憋着不哭。”她说,人处逆境,更需要这样的极微之物寄情抒怀。

她讲了几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手绢故事,旁关历史、亲情、友谊、羞耻和尊严。

重要的还有文字。“不可以说的,可以写,因为写作是一种沉默的行动,由脑及手的劳作。”她说。

米勒女士将在明天的颁奖大典上领到诺贝尔奖章,以及1000万瑞典克朗(约合人民币968万元)的奖金。

关于赫塔・米勒:两个小小的汉译问题

一是其姓氏,译“米勒”者多,“穆勒”或“缪勒”也不少,局面略乱。但“米勒”应最贴切。因其德语正规拼写为“Müller”,即使有时受印刷字库所限,也只能照规矩转写为Mueller,而不能是“Muller”(穆勒)。德语变元音“ü”的发音,类似汉语拼音里的“ü”,只是音程稍短。新华社译名室所编《德语姓名译名手册》亦作“米勒”,而且几乎所有以“Mü-”音节打头的姓名,《手册》皆言米某某。

“穆勒”或“缪勒”派的坚持,或许出于这样一种原因,即“米勒”更似英人姓氏(“Miller”)。但英德本来语源相同,论元初的字面意义,英语里的“Miller”正是德语里的“Müller”,词根分别为“Mill”或“Mühle”,皆为“磨坊”之义,所以,两个“米勒”都是“磨面工”出身,原本一家人,而“Muller”(穆勒)与此无关。

在德语中,“米勒”似乎是比“穆勒”更常见的姓。

至于“赫塔”,则源自古日尔曼神话的丰产女神Nerthus。当然,米勒女士还有另一个名字“克里丝蒂娜”,这是当年监控她的罗马尼亚国安给她取的代号。

第二个问题,是诺贝尔奖给她的授奖辞,本报前译“以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平白,描写无所寄托的状态”,有许多观点支持译为“被剥夺者”的状态。

授奖辞英文稿用的是“the dispossessed”。“Dispossess”一词多义,本为“使不再拥有”,“剥夺”已是第二层意思。如果系后者,瑞典人为什么不用更直接的“deprive”呢?我当时只能另行参考授奖辞的法、德两种官方文本。可见:法语采用了“l’abandon”,德语是“Heimatlosigkeit”,前者大约可作“放弃”解,后者则指“无家可归”,均无“被剥夺”之意。

如果瑞典学院意在“剥夺”,当在法文稿中选择与英文“dispossess”对应的“déposséder”。他们没有这样做。

学院的十八位院士皆高人,一句话的授奖辞及其各语种文本,必字斟词酌。

通过对米勒女士生平的逐渐了解,对她作品越来越多的阅读,我更相信她无意接受“被剥夺者”的定义。“被剥夺者”或许只是外人对她最最粗浅的、也许是被政治先入而污染的印象。如果她果真只是控诉,那“文学”二字也就太简单了。再过几个月,当米勒女士的中译本陆续问世的时候,或许我们就会发现,她几乎全部作品都只在描写一个主题:孤独。这种状态既是被动的(或所谓“被剥夺”之后的),也更多是出于主动的选择。不要忘记,自甘孤独也是一种抵抗的方式。正像她年轻时拒绝在秘密警察的合同上签字一样――“我不合作”。同样,这也是一个拒绝融入的宣言。她放弃或脱离了原有的文化,却发现自己无法也不愿进入另一种。这个瘦弱但坚硬的女人,太知道尊严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她宁愿放弃,游离,并坚定地保持着“无所寄托的状态”。

米勒女士,再次祝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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