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获选理由为我所写,早已登载报端,藉此复作引述:“这本书是一部沉重的以诗为史的大著,跨
然这部全编注解集评甚有趣味之处,还在聂诗里的“本事”与“典故”,因此注解里少不了要有考据的成分,尤其“本事”至为难考。说来这位八十多岁的侯井天老人,依一人之力,穷二十余年搜集、整理、笺注之功,弄清了聂诗的不少“本事”,甚为不易,又自费印刷修订数次,在当今社会很是难得。称“侯注”与“聂诗”为双壁,不为过分。
聂绀弩一生经历极为丰富。看他早年,曾入黄埔军校第二期,比林彪高两届,参加国共合作第一次东征,后考入莫斯科中山大学,曾与邓小平、伍修权、蒋经国同学,有缘与毛泽东彻夜谈诗论文,为陈毅、张茜的婚姻牵线做媒,鲁迅入殓他是八名抬棺者之一,很有些少年得志的风华。
他的写作在小说、杂文、论文之外,尚有剧本,在民国时期已成书十八种,惟不见有诗歌一类,看来聂绀弩晚年的嘲谑诗与早年的杂文结合,皆因时代所成。若只计民国年间,他便有短篇小说集《邂逅》由天马书局出版于一九三五年,隔二年又在上海大风书店出版论文集《语言・文字・思想》,再隔年上海潮锋出版社出版杂文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到了一九四三年,在桂林文化供应社出版剧本、小说杂文集《婵娟》,这过程可看到聂绀弩在文学创作上的发展。此外,聂氏尚有一九四零年在改进社出版短篇小说集《夜戏》与《风尘》,一九四一年由文献社出版杂文集《历史的奥秘》与《蛇与塔》,越年由桂林远方书店再出杂文集《早醒记》和小说《姐姐》,一九四八年由桂林文化供应社出散文集《沉吟》,以及一九四九年,香港人间书屋出《天亮了》(剧本、小说集),群益社出《两条路》(短篇小说集)和《血书》(杂文集),香港求实出版社出《元旦》(诗集)与《二鸦杂文》(杂文集),上海学习出版社出《巨象》(散文集),新群社出《小鬼凤儿》(剧本)。这里见到的《元旦》诗集当为聂氏所写新诗,非后期旧体诗。据说夏衍有言:“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当推绀弩为第一人。”我未读到此话出处,若夏衍如此讲,使人留心的恐怕不在“第一人”的赞扬,而在聂氏讽刺的技巧或艺术有鲁迅之风。后来有人称聂诗作杂文诗者,也不失贴切。
《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注解集评》收聂诗六百四十首,合注解集评统共约百万字。聂绀弩有“吾生俯拾皆佳句,那有工夫学古人”句,狂放不羁如古人。传说毛润之少时作“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那个虫儿敢作声”,显露出王气。而聂氏前句则有傲气。读聂诗可知,那些诗作都是朋友间的俏皮话,放浪随意,讥讽嘲笑,针砭时政,用典寓事,借古刺今。所谓嬉笑怒骂皆成诗文,借旧体诗喻今朝事,正是聂诗精彩处。不过这些之外,聂诗另有趣味,别具风采。《绿宫题壁》:“带酒寻诗独秀峰,甲天山水绘难工。醒来掷笔漓江里,索饮红茶入绿宫。”景物情怀皆洒脱。聂氏作诗有酒酣随意之态,叙事抒情也说得明白:“娟娟月影照沉吟,似有惊鸿此夜临。独卧香江几冬至,偶然幽梦一春深。家书一纸藏娇屋,院本千张聘女金。底事至今犹未娶,文君不遇不琴心。”写得何等婉转,再读侯注“本事”,更令人开怀一笑。聂诗每作一诗皆有来由,由此显出“聂诗侯注”特别意义,读来大值赞赏。但若略作比较,则“注”甚佳,“释”较为一般。其“释”带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歌德”之风,譬如释《雪峰十年忌(二首)》“识知这个雪峰后,人不言愁我自愁”,解释为“一想到雪峰名字的用字――雪和峰,就觉得他品格像月光皎洁(月白),清风凉爽(风清)”,今天的读者恐怕不大容易理解或接受。
读聂绀弩,不由得想起谢其章先生有句调侃,说:“读书原本不是为了看不起人,可读书的效果往往就是看不起人,看不起人的又往往是读书多的人,看不起人的人往往不是清高的人。”很适合用到这篇文章里,借以谈聂绀弩的诗,还有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