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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畅销书与阅读共同体

2009-12-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罗岗(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我有话说

每次来台北,逛书店是必做的功课,对于爱书人来说,每家书店都有不同的风景:政大书店新书种类齐全,折扣划算;唐山书店则激进新锐,各种另类书籍让人大开眼界;茉莉二手书店更是常常带给你惊喜,一些平时遍寻不得的好

书,有可能就出现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当然还有视为台北文化地标的“诚品书店”,不过我每次去,绝大多数都不是为了买书,而是去看书,看最近在台湾什么书最畅销,在那些特色书店你可能还搞不清状况,但只要一进诚品书店,马上你就能明白过来,因为摆放在最显著位置的书一定是最近这段时间的“超级畅销书”。今年三月我正好在台北,好几次路过诚品书店台大店,每次进店,首先夺人眼球的必定是张爱玲的《小团圆》。据台湾的朋友说,这样的“盛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恰好与低迷的经济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知道《小团圆》算不算得上是今年的“超级畅销书”,但听说在某家南方媒体评选年度十大好书时,《小团圆》入围费了不少劲,不过我后来看到所谓“十大好书”,《小团圆》与《万有引力之虹》、《荒野侦探》等并列,也就颇为释然,觉得如果要评选本年度十大“小资必买,买了必读,读了必定读不下去”的书,这几本大概可以当之无愧了。

这样说似乎有一些油滑,但在今天这个不乏书籍却缺乏阅读的时代,“媚俗”(kitsch)是容易的,认真却是困难的;开列书单是容易的,沉潜阅读却是困难的……书都是好书,但如果不认真的阅读,却拉起虎皮做大旗,用这些书来标榜所谓的“品位”、“修养”、“另类”和“独特”,和一味追慕时尚、瞎赶时髦其实没什么区别。这大概就是昆德拉之所以要把“媚俗”这个看似古怪的概念加以扩大化,用它来指涉世界上让人难以忍受的症候的原因吧:“19世纪产生于德国的一个词,它的含义已经逐渐起了变化,今天,在法国,仅仅意味着某种美学风格,低劣的艺术。但是,远远不止于此;这是一种由某种对世界的看法所支撑的美学,这几乎是一种哲学。这是知识之外的美,是美化事物、取悦于人的意愿,是完全的因循守旧。”

但与昆德拉开出的药方不同,“玩笑”并不能完全对抗“媚俗”,“媚俗”的死敌是“认真”。面对让人眼花缭乱的书籍,无论“腰封”如何吹嘘,“榜单”如何诱人,“书评”如何高调……最重要的应该是拿起书本,认认真真地读起来,读下去。日本哲学家广松涉曾这样阅读《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马克思、恩格斯的手稿简直如同照片拍下来的,要将手稿变成活体字真是太难了。如果手稿是个誊清稿可能会简单得多吧。而眼前的东西是写了擦,擦了写;有修正的部分,有追加的部分;有马克思对恩格斯文章的添加和删减,又有之后恩格斯做的进一步的订正。”“艰难”的阅读却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该手稿”成为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人的差异和思想进步的最有价值的资料,“过去流出的那种版本只是将最终的文章形成活字体的做法是不行的。”(广松涉:《哲学家广松涉的自白式回忆录》,南京大学出版社)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之所以能够屡有创获,自成体系,就是建立在这种细致到近乎苛刻的文献阅读的基础上。另一位日本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望月清司的研究同样是建立在“细读”上:“我研究的是德国中世纪的‘农奴制’。为了探索‘农奴制’的理论标准我才开始研究马克思和恩格斯。由于该词更多地出现在两人晚期的作品和通信之中,我的探索之旅就采取了向更早期溯源的方式。在这一‘下降’的过程中,《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那句有悖于历史学常识的话,即‘中世纪以来的一切日耳曼民族’引起了我的注意。”正是从这一句引人注目的话出发,望月清司又联想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不是也曾出现过那谜一样的表记“中世纪(日耳曼时代)”吗?于是他又从下降的终点《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反过来开始了“上升之旅”,最终建立起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解释系统(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当然,“认真”并非“日本”的专利,所有好书都是建立在认真阅读上。今年恰逢法国大革命220周年纪念,虽然比不上20年前的200周年大庆,但威廉・多伊尔《法国大革命的起源》(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出版,还是提醒我们记住了这个震撼世界的“大日子”。更重要的是,无论你是否同意多伊尔对法国大革命的“修正派”解释,书中“第一部分”“1939年以来关于法国大革命起源的论著”为进入到这个论题提供了极好的阅读背景,正如作者自己所言:“和本书一样的作品若要对学术史进行便能整理、融会贯通,并且提出判断标准的话,那么这些作品也成了学术史的一部分。”按照这个标准,谢尔登・S・沃林的《政治与构想――西方政治思想的延续和创新》(扩充版)(上海人民出版社)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学术史的一部分”,不过这是一部被不断“重读”的“学术史”,出版于1960年的《政治与构想》在半个世纪以后推出扩充版,本身即构成了对“政治”概念的“重读”,因为在这半个世纪中,“世界”已经发生了极其深刻的变化,“在后现代国家,财富和权力正迅速集中于很小的顶级阶层和相对少数的‘高级社会’,同时,随着社会内及国家间巨富与赤贫差距的不断扩大,由此而造成的力量集中正在为一个与之形成对比的现象所陪伴: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的分散”,这些新事态的发展“显然是对本书第一版政治概念的挑战。不仅国家或政治需要重新概念化,而且大量已经被普遍接受的观念因资本的全球化和公司的支配作用正在受到质疑”。

由此看来,需要认真“阅读”的不仅仅是书本,还包括窗外的世界,无尽的远方以及远方的人们……只有把这些带入到“阅读”中,我们才可能在这个迷茫的时代拥有某种“共同体”的感受。一位优秀的读者――他不仅读书本,同时也读世界――告诉人们:“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不仅回不到孔夫子和孙中山的时代,同样也回不到斯大林和毛泽东的时代。路在哪里?我很茫然。一个时代已经结束,另一个时代还没开始。”(李零:《何枝可依――待兔轩读书记》,北京三联书店)

2009年12月18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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