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
有人说2009年贾平凹的《废都》重新出版是一大文化事件。我认为可
平凹先生在我们当代作家中,是具有重要影响的一位,我个人认为他是属于那种大师级的作家。虽然我们是同行,但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崇拜和尊敬,因为在当下的社会里,各种人都在尽力地表演,表演他们的能耐――许多人都在想着法子一夜成名、一夜暴富。作家和艺术家中也有相当多的人在这样表演,他们写的作品一般,但他们的表演和炒作能力是非凡和一流的,因而他们获得了许多“粉丝”。其实许多拥有“粉丝”的人是由某些机构和经营团队操作出来的――他们的目的非常清晰:为了共同得利!然而贾平凹不是,他用不着别人炒作,他以自己的实力在垒筑自己的文学和文化地位。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大师。当代中国文坛像他这样的人不多,似乎数不出十来个!
平凹的《废都》是他十几年来心头的一块“心病”,他这个大师因此当了十几年“流氓作家”,对他来说这是非常不公平的。《废都》就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他的人品和人格之上。为此,我知道平凹这些年没有少给中央领导写信反映这方面的问题。他是个嘴很拙的人,早该解决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2009年春节假期的某一天,历史重新翻开了新的一页:有关人士给我打电话,说可以考虑出《废都》了。我们作家出版社的编辑们知道此事后更是兴奋不已,其中有跟平凹交情很好的几位女编辑,更是激动万分――主要是为自己的朋友和尊敬的作家获得某种新生而高兴,同时也希望获得这部争议了十几年的作品的出版权。
我作为作家出版社的社长和平凹的同行与朋友,自然很愿意成全此事。
“不炒作!不单独为出《废都》而出《废都》”,这是我们把握的原则,也是我们整个出版平凹作品的运营方案。
接下来的工作并不太顺利,因为如何处理平凹作品的出版方式是需要认真研究的,目的是怕一些人因此做文章。其实我们遵循的原则是,出平凹这部作品有一个特别好的机会――平凹的另一个代表作《秦腔》刚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这部作品是我们作家出版社出的。他与我们出版社有着长期的友好关系,有多部作品在我社出版――比如还有一部代表作《浮躁》。与编辑商量的结果是把平凹的三部代表作一起推出。
开始责编起名为《平凹老三篇》,我给否了,觉得会让人联想起毛主席的“老三篇”。后来定名为《平凹三部》,并得到了平凹本人的赞许,他还特意为此套丛书题了名。
之后的问题是:到底原封不动地出版,还是将□□□改了?这是需要认真研究的。从市场效应来看,不改动是最好的,因为当年此书最大的亮点就是平凹发明的□□□。这□□□引发的联想实在太多、太艺术了!然而正是因为这□□□,使《废都》有了十几年“封杀”的命运。时代不同了,读者对《废都》的认识恐怕也会有所改变。而从出版的社会效果和风险角度看,这是最焦点的问题。征询各方意见的结果是:还得动动□□□,否则……可这会涉及到平凹本人对此的意见到底如何。平凹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他竟然同意把□□□改一下。
可到底怎么改呢?是删掉还是用其他什么替代?还是让平凹“续写”出来?这是一个重出《废都》的焦点。如何来解决,最好的办法还是由平凹先生来解决。结果是:平凹选择了用省略号处理的方法。其实,包括平凹本人在内的行家们都认为,当年《废都》的□□□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这是广大读者最关心和关注的。
装的什么?□□□像一个四方的门框,又似一个封闭的四合院,更像一个中国传统的紧闭的世界――这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性欲问题,它神秘而深不可测。当年贾平凹先生在自己创作具有“国家高度”时,向这个禁区大胆地进攻一下――用文学的手法,哪知惹来一场轩然大波!那个时候中国还不那么开放,除了城里人能够从小贩手里偷偷买几张“黄色影碟”看看之外,对“色”仍然是有些羞答答的,不好意思敞开来谈论。然而来自黄土高原的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洋洋几十万字的一部《废都》,竟来了一次赤裸裸的公开谈论和描述,这不是大逆不道吗?更何况,平凹兄对那些性描写最关键时刻来了个□□□表述,弄得读者的胃口吊到天上去了!而那些反对者更是群起而攻之,于是“流氓作家”的帽子就这样戴到了我们亲爱的平凹先生的头上,且一戴就是17年。
17年对一位作家的创作年限可是个漫长的岁月。平凹因此心存一股永远难释的“恶气”。现在,《废都》重新出版,无疑对平凹来说是一种“解放”。他为此也欢呼过,并对我们作家出版社深表感谢。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作为出版人,我想重新出版《废都》的意义,既非有些人认为的它是一个“政策性”问题,比如什么“出版禁区获得解放”;也非有人骂此举“伤风败俗”。在我和诸多读者看来,这仅仅是文学回归本位而已。它既没有什么了不起,又是非常正常的事,因为毕竟今天的中国与17年前的中国变化和差异很大了,读者的视野和识别能力,包括我们的出版管理部门的政策水平都大不一样了。我们可以获取的信息和知识以及对事物的辨别能力也大大超乎于17年前了。时代的变化令我们欣喜的地方很多。
一切变得平静和理性了!《废都》新版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完成的。我们既不要太把它看成一件什么“事件”,也不要以为一部曾经的“禁书”的所谓“开禁”而紧张得窒息――这个世界的空气再不会因为某某人的一句话、一本书、一个观点而闹得天翻地覆了。
我们就是在这样平静而正常的心境下完成了《废都》新版的出版工作。
但在新版《废都》走向市场前,我们的责编仍然有些紧张,怕一旦书出来后太张扬造成不好影响,所以在设计封面时有意弄成了灰色的。我一看这太不像样了,于是赶紧让美编重新设计。美编问用什么颜色呢?我说粉色一点,这《废都》不是有人认为内容有些“黄”嘛,那么我们就给它披上粉色的外衣,让它更具“特色”。大家一听都笑了。此书编辑过程中,责编张懿玲和林金荣做了大量工作,她们的责任心令我和平凹都感动。
就这样,新版的粉色《废都》横空出世了!
平凹本人看了新书也十分满意,还在西安开了一个首发式,影响不小。
这就是《废都》重新出版的整个内幕,既复杂,又平常。半年下来,《废都》卖了二十来万册,是个既不错又平常的销售量,这就是成熟了的中国对一部文学作品的认知水平。作为出版人,我对此感到欣喜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