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严肃是必须的,揭露也是必须的,但幽默和包容同样也是必须的。不然,严肃与揭露就该往赤裸裸的暴力伤害那个方面堕落了。若如此,写作的意义又该在哪里呢?难道写作的本质不是一种蕴藉着爱、信仰以及希望的关怀吗?因此,那些从来就不给人以希望的写作该有多么的虚伪和做作呀。同那些热衷于批判和揭露现实的作家一样,我的写作对于现实也不是一个给予的过程。所谓的批判和揭露在相当程度上无非只是一种剥夺的行径,即将现实尽可能地剥夺到赤裸裸的地步。其中除了粗暴,没有任何的智慧可言。事实上,我也向来鄙视此种动辄企图令现实赤裸化的写作,认为它与色情行为实无两样,释放的皆不过是人们难以正视的某种阴暗欲望罢了。这也就是揭露与暴露之间的天壤之别吧,揭露期待的是真相,其本身是一个为正义和勇气所驱使的过程,所以它是一种创建和丰富;而暴露则同真相无干,因为它所指向的从来就不是刻意的伪装,乃仅仅是要挑战人类固有的羞感与畏感,别有用心地想把那些本来就该待在暗处的事物统统公开化。但是,它意在追求的却又绝非光明,光明之于它不过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工具而已,其真正怀有兴趣的永远仅是光明背后的那些东西。而将那些东西置于光明之中,又由于其目的不是为了拯救它们,故而便只能是对于光明的可耻亵渎了。除此之外,它不会有任何建树;正像如今那些泛滥的反腐之类的“黑幕小说”,它们非但不会使我们的社会因此得以净化,反倒只能属于越抹越黑式的添乱。
高贵的古希腊诗人品达说:“一个人最应该描写的是那些美和善的东西。”而由于我们严重匮乏这样高贵的写作境界,结果,便无可避免地将一种色情主义的垃圾当成现实主义的精华了。暴露即色情,其指归是取悦人们的眼球,而非涤荡人们的心灵;这么一种写作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文学性?文学是回忆,回忆是诗,诗是创造。然而我们今天的写作却依然格外执迷于当下、执迷于破坏。可以说,这是一个根本就失却了文学性的文学现场。那么,要想坚守住我们曾经的文学理想,我们的最佳选择也许就是坚守在这一现场之外吧。值得我们好好反思的是,可能恰恰是我们过去那种积极的介入姿态,致使我们的写作日渐偏离了关怀的正道。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人人酷爱窥视的年代,尤需格外小心才是。我们可以不是一个作家,也可以不是一个学者,但绝不可以不是一个人。
基于此,我想,现在我们的文坛迫切需要的既不是什么作家,也非什么学者,而只是一个真正懂得如何热爱文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