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所说的讲义,不是人们常见的那种正式印刷物,这里专指油印本讲义,也就是真正原初意义上的用于讲课时使用的,由学校或是个人通过油印机印制的讲
在高明《古文字类编(增订版)》出版后,为了找其1980年中华书局版,我无意中竟找出了早年间收藏的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印制的《古文字学讲义(试用本)》。这份讲义的印制时间是1974年10月,有讲义封面文字为证。如今在介绍《古文字类编》的文字中,都会提及这份讲义,可是都没有提到“试用本”三个字,这三个字,我觉得很重要,它至少说明,高明当时对于这份讲义还没有定稿,可能的原因,一个是因为时间紧,为了应付教学需要,编写而成,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当时横扫四旧,大部分资料不好寻找,作为一名知识分子,讲义不能不写,但又不甚满意,算是个未定稿吧。最后也可能这三个字因袭了当时教科书的惯例,记得那时候我们上学用的课本,封面上就有“试用本”三个字。
但是,古文字学这门课“主要是配合‘商周史’和‘商周时代考古学’两门课程开设的目的是使同学们掌握一定的辨识古文字的能力,以便阅读原始资料。”(讲义第二页)。这份讲义内容一共五章,第一章导论,主要讲汉字起源、汉字形音义。第二章甲骨、金文字表。第三章甲骨文。第四章铜器铭文。第五章战国时代金石竹帛陶玺等文字(暂缺)。从这里的安排来看,作者将这部讲义定位于试用本,就不仅是出于上述那几个原因中哪一种,而是诸种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很有可能第五章的暂缺,就反映出了当时资料的缺乏的真实情况。
令人惊叹的是,讲义差不多已经囊括了高明一生治学的框架,从这册仅有402页的讲义中,后来生长出作者的多部重要著作。其中有从第二章发展出来的著名古文字工具书《古文字类编》,有从其余四章发展出来的《中国古文字学通论》,讲义中暂缺的第五章内容在“通论”中得到完好的表述,弥补了讲义的缺陷。
2008年《古文字类编(增订版)》出版,从讲义印出时算起过去34年,在这34年中,作者1976年后用了三年半的时间,编撰出《古文字类编》由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28年后作者又与其高足合作对该书进行增订,并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至此该书加上台湾大通书局1986年版,一共有四个版本,第一个版本就应该是1974年的油印版。在作者的治学历程中这个油印本讲义,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出作者研究中国古文字的学术历程。
有时候我们很难发现一部著名学术著作的诞生过程,因为其中的许多中间环节后来都找不到了,摆在眼前的这部油印讲义,以及从中生发出来的著作,不仅是治学过程的记录,而且还是现代出版史的绝好资料,更是图书史、图书编辑史的绝好资料。郑逸梅生前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油印本也是一种版本”。这种版本就不是简单收藏意义上的版本,而是出版史、图书史。学术著作诞生史意义上的版本。
油印讲义的趣味性,夏?尊在《我的同事鲁迅三两事》里面讲得最为清楚,他说,鲁迅教生理卫生课,讲的学生们都很爱听,欢声笑语,没有听到课的同学就都来向鲁迅要油印讲义,鲁迅先生就“指着剩余的油印讲义对他们说:‘恐防你们看不懂的,要么,就拿去。’”为什么看不懂?原来鲁迅的讲义写得非常简单,其中又多古语,有的还很隐晦,比如“用‘也’字表示女阴,用‘了’字表示男阴,用‘幺’字表示精子,”对没有文字学素养的人来说,无异于一部天书。是以夏先生谁这在当时就是“一段珍闻”。《中国小说史略》就来自于鲁迅的讲义《中国小说史大略》。
高明的老师唐兰的古文字学名著《古文字学导论》,也是来自于其讲义。顾颉刚先生1928年,在中山大学写成的《中国上古史讲义》,也是先出油印本,后成书出版。再有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方面著作,亦如此。
讲义,尤其是油印讲义,更能启发后学,更能发现时代对于学术的影响,我想如果能够有一部油印版书小史,那该多好。这不仅是对作者辛勤劳作的表彰,更是历史应予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