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之文字虽然简约,却喜使事用典,一句之中,常含若干典故,儒
近购明代屠隆所著《娑罗馆清言续娑罗馆清言》(中华书局2008年9月版)一书,该书为“中华经典随笔”系列丛书之一,署名为王飞注评。粗略翻看,但见注释与评论的文字皆很详细,加之中华书局向以出版古籍闻名,本以为遇到了不错的版本,待仔细阅读之后,始知问题实在不少。
该书存在的问题,主要表现在:其一,不注典故出处。屠隆以佛经入书甚多,文史故事亦所在多有,可谓用典频频,惜乎注家对其中多处不解其义,不能注出;其二,注解错误。由于不通典故或原文之义,从而对原文作了错误的理解;其三,没有把握原文之意趣神韵,所作评论格调不高,有庸俗化之嫌。姑举数例:
(1)第23则:菜甲初肥,美于热酪;莼丝既长,润比羊酥。
此则对“菜甲”与“莼丝”进行了注释;“菜甲:初生的菜芽。莼丝:即莼菜。又名水葵、凫葵。”
这两个注释自然没错,但仅有这两个注是不够的,注家不解屠隆之言有深义存焉。其实,这两句话是有典故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言语二六》: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因为不明此典,导致了对原文作了这样的理解:“只要安贫乐道,有执著的精神追求,即使是粗茶淡饭,我们照样可以甘之若饴。可以说,人的高低层次的区别主要是看这个人的追求的境界是什么。如果仅仅沉溺于衣食住行上的满足,人生未免太过苍白了。”(第32页)我以为,屠隆的意思,不是要人安于粗茶淡饭,注重精神追求,而是对陆机之回答的褒扬,其中更隐含着对独立人格以及自然化人生的肯定。
(2)第27则:山河天眼里,不知山河即是天眼;世界法身中,不知世界即是法身。
此则只注释了“天眼”与“法身”,“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出自王维《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一诗,理应注出。
(3)第37则:铄金玷玉,从来不乏彼谗人;沉垢索瘢,尤好求多于佳士。止作疾风过耳,何妨微云点空。
“微云点空”,其典出自《世说新语・言语九八》: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注家不知其典,在评论时也就出现了偏差:“屠隆认为,造谣中伤之语,不过是从耳边吹过的疾风,过一阵子就完了;就像是晴朗的天空中一抹淡淡的微云,很快就会飘逝过去。”(第44-45页)原文在“微云点空”前加“何妨”二字,其义似在表明,做人大可胸襟开阔,不必介意谗人妄语,权把它们当作天空中的微云,生活中的点缀,它们的存在,或许也为生活增添了些许姿彩。
(4)第100则:闲情清旷,未解习锻之机;野性萧疏,耻作投梭之达。
此则注家如是释“投梭”:
投梭:本义是指来回投射梭子织布。《晋书・谢鲲传》:“邻家高氏女有美色,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后以“投梭折齿”为女子拒绝调戏的典故。达:表达,传达。
且不论“投梭”是否存在“本义”,这一注释的最大问题,在于没有征引“投梭”第一出处,并且对“达”的理解完全错误。“投梭”之典,出自《世说新语・赏誉九七》刘孝标注引《江左名士传》,《晋书》不过是援而用之。原文如下:
江左名士传曰:“鲲通简有识,不修威仪。好迹逸而心整,形浊而言清。居身若秽,动不累高。邻家有女,尝往挑之。女方织,以梭投折其两齿。既归,傲然长啸曰:‘犹不废我啸歌’,其不事形骸如此。”
显然,“投梭之达”中的“达”,不是“表达”,而是放达,亦即原文所说的“不事形骸”,行为任诞,不合礼法,魏晋名士之行状,率多此类。
清代张潮有言:“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宏功。”其友人黄交三对此评曰:“世间难事,注书第一。”注书关乎传统典籍之传承,且诚为难事,能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