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西班牙政府上周表示,将正式承认诗人米格尔・埃尔南德斯(Miguel Hernández,1910-1942)为佛朗哥独裁政权的受难者。
“他从来不是叛国者”
埃尔南德斯乃西班牙文学“第二个黄金时代”(segundo Siglo de Oro)最著名的诗人之一。1936年内战爆发后,他加入共产党和共和军,作战之余在前线写诗,为官兵朗诵,成为宣传干将和鼓动专家。1939年,共和军完败,埃尔南德斯未能出逃,遂被捕。他拒绝在悔过书上签字,以换取流亡国外,终以叛国罪名获死刑,后减为30年徒刑。他遭受非人待遇,1942年因肺结核始终得不到治疗,被丢弃不顾而死于恶牢,年仅31岁。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说,埃尔南德斯是被阿里坎特监狱里的蟋蟀咬死的,因此那是“西班牙最差的监狱”。
2007年,西班牙通过了《历史记忆法》,为内战期间敌对双方和佛朗哥统治期间的遇害者恢复名誉。埃尔南德斯的家属据此向政府提出了申请。接到政府的平反公函后,埃尔南德斯的儿媳露西娅・伊斯基耶多(LucíaIzquierdo)告诉BBC在马德里的记者,“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这悲伤中生活,今天总算可以为他昭雪了。我们想恢复他的形象,他是人民的诗人,一个伟大的人。”
今年是埃尔南德斯诞辰100周年,预计到10月30日生日当天,西班牙还会有更多纪念活动,但现在这份平反通知书来的正是时候。
“他从来不是叛国者,他总是站在正义一边。”伊斯基耶多女士说,“想到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就让人不寒而栗。我们最美的诗歌里有他的遗产,可他不公正的死让我们失去的更多。”
西班牙共产党(PCE)指责政府的平反通知远远“不够”(insuficiente),徒显其混淆视听之用心。埃菲社报道,西共已号召全国各级党组织采取行动,大力纪念埃尔南德斯诞辰100周年,不仅要纪念他的生平和作品,还要弘扬其理想及社会和政治追求,并突出强调其共产党员的身份。
西班牙司法部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10月,已收到平反申请831份,237人已被正式恢复名誉,17份申请被驳回。
埃尔南德斯家没有根据《历史记忆法》的规定,要求国家支付赔偿,而只求为他恢复名誉。现在,他们正在准备向最高法院上诉,以期废除1940年的死刑判决,从而擦去诗人名字上的最后一块霉斑。西共也在上周末的声明中公开提出了同一要求。
人民的夜莺
埃尔南德斯的诗集有《月球上的技术员》(Perito en lunas,1933)、《闪电不停息》(El rayo que no cesa,1936)和《人民的风》(Viento del pueblo,1937)等。他坐牢时,除了坏肺,只有笔相伴,因而写诗不停,寄回家给苦命发妻何塞菲娜・曼雷萨(Josefina Manresa),日后结集为《缺席歌谣》(Cancionero y romancero de ausencia,1958),充满了因一个儿子夭折、另一个待哺幼儿在饥饿中挣扎而产生的巨大悲伤。这些诗简洁有力,结合时代与个人悲剧,更令读者感受强烈。其中最有名的一首,当属他写给在饥饿中煎熬之妻儿的《圆葱摇篮曲》(Nanas de cebolla),缘起于何塞菲娜写信给他,诉称终日只能以洋葱头糊口,母子已至绝境。埃尔南德斯大恸之余,复信以此诗。此处参考英译转译最后一节如下:
飞去吧,儿子,飞到
那一对乳房月亮上:
它们因圆葱而悲伤,
却会让你满足,
别松手。
别去发现正在发生什么,
以及什么将要发生。
切・格瓦拉在马埃斯特腊山区打游击时,身边就带着聂鲁达和埃尔南德斯的诗集。到了60年代西班牙学生运动期间,埃尔南德斯的诗句仍被用作振奋人心的抗争口号,如:“看守,关紧牢门。紧紧地捆住那个人,但你捆不住他的心。”
我手头有一本西共前总书记多洛雷斯・“热情之花”・伊巴露丽的回忆录,其中写到前线的埃尔南德斯:“他是文化民兵,他一边战斗,一边给战士们朗诵他那些带有泥土气息、麦穗和鲜花芳香的诗歌。”有一首是这样写的:“人们叫我泥土,/尽管我的名字叫米格尔,/泥土是我的职业,/我的归宿……”
聂鲁达也曾经写过回忆埃尔南德斯的文章:“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从家乡奥利乌埃拉出来,穿着一双草鞋和一条农民穿的灯芯绒裤子。他在老家放过羊……他仿佛是一块没有受过任何损伤的石头,带有原始大森林的纯真和极大的生命力。”聂鲁达对埃尔南德斯的喜爱显然超出了阶级感情:“一想起米格尔・埃尔南德斯我就无法摆脱心头的眷恋。”他用夜莺、橙子花和高塔形容他,并说他“带有一种强壮的男性青年的气息和丰满”。(江志方译,《聂鲁达散文选》,百花文艺,1987)
聂鲁达还为埃尔南德斯写过一首长诗:“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光辉灿烂的种族,/没有见过这样坚强的根子,兵士的双手,/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活跃的心,/在我自己的旗帜上绛紫色地燃烧。”在愤怒地谴责了刽子手们之后,聂鲁达又激情勃发地写道:“米格尔,远离奥苏纳的监狱,远离/这些暴行的地方,毛泽东指引着/你的破碎的诗歌,在战斗中/向着我们的胜利。”(王央乐译,《诗歌总集》,上海文艺,1984)
洛尔伽依旧尸骨无存
去年年底一次持续两个月的挖掘毫无结果,内战初期被右翼武装分子残杀的另一位西班牙大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伽的遗骸仍未找到。
安达卢西亚司法部长贝格纳・阿尔瓦雷斯说,没有挖出“一块骨头,一片衣服,或是一个弹壳”。
挖掘地点位于格拉纳达市外的一处山脚,几十年来疑似内战死难者的大规模埋尸地。在许多内战失踪者家属的要求下,西班牙政府开始了此次挖掘。
内战是残酷的,有时回忆更残酷。佛朗哥政权终结后,西班牙人民曾经选择了遗忘,用以交换社会和解与政治民主。但现在,他们决定重新开始回忆。谁又能永远封存历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