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生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卒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6年),享年77岁,字留仙,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博人(今淄博市),是一位一生卖文食贫的寒士,著有《聊斋志异》。王士祯生于明崇祯七年(1634年),卒于清康熙五十年(1711年),享年78岁。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今桓台县),是一位位致通显,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两人生在同一时代,又是相距不远的小同乡。但彼此一生遭际悬殊,似乎不可能发生什么联系,但却因《聊斋志异》一书,流传出一段文坛故事。为了弄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我查阅了若干种可能记载此事的书,一无所得,又经过半日的翻检,才在积存的卡片中找到历经清嘉、道、咸、同四朝的陆以?所著的《冷庐杂识》卷六《聊斋志异》条即记有此事称:
“蒲氏松龄《聊斋志异》,流播海内,几于家有其书。相传渔洋山人爱重此书,欲以五百金购之,不能得,此说不足信。蒲氏书固雅令,然其描绘狐鬼,多属寓言,荒幻浮华,奚裨后学?视渔洋所著《香祖笔记》、《居易录》等书,足以扶翼风雅,增益见闻者,体裁迥殊。而谓渔洋乃欲假以传耶?”
陆氏之论蒲书,有褒有贬,而以贬为主,其主旨似在于为渔洋澄清欲夺蒲书为己著的传闻。对于渔洋收购蒲书一事,则语焉不详,而径言“此说不可信”,似嫌武断。又得倪鸿《桐阴清话》一书,其卷一记蒲、王之事较详,卡片上摘录如此云:
“国朝小说家谈狐说鬼之书,以淄川蒲留仙松龄《聊斋志异》为第一。闻其书初成,就正于王渔洋。王欲以百千市其稿,蒲坚不与,因加评骘而还之,并书后一绝云:‘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余谓得狐为妻,得鬼为友,亦事之韵者。”
倪氏之说,较陆为进。既写蒲之高洁,又写王之潇洒。蒲不屈节,王不倚势,诚为难得。以视今之著书者,杂凑成章,遍求名公大款,以求问世而谋名利者比比,其豪强则略施余沥,竟昂然居作者之首,或多为即有,思之不免喟然一叹!
其记此事最完备者则为清末邹?《三借庐笔谈》。摘其卷六《蒲柳仙》条云:
“蒲留仙先生《聊斋志异》用笔精简,寓意处全无迹象,盖脱胎于诸子,非仅抗手于左史、龙门也。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僻,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作此书时,每临晨携一大瓷罂,中贮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榇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如是二十余寒暑,此书方告蒇,故笔法超绝。王阮亭闻其名,特访之,避不见,三访皆然。先生尝曰:‘此人虽风雅,终有贵家气,田夫不惯作缘也。’其高致如此。既而渔洋欲以三千金售其稿,代刊之,执不可。又托人数请,先生鉴其诚,令急足持稿往。阮亭一夜读竟,略加数评,使者仍持归,时人服先生之高品为落落难合云。”
邹氏所论蒲氏之著述情状较详,令人深感著书之不易,而记蒲、王之交往,尤见高雅。蒲氏身居困窘,三避显宦见访,不为富贵所淫,实为难得;王氏身居高位,能折节下士,三访寒士,三拒而不愠。收书未成,犹予品题游扬,一夜读竟归还,以避录副之嫌,渔洋之胸襟宽宏,亦极为难得。蒲、王之交淡如水,足令后世阿谀奉迎、妒贤忌能者流愧恧!
类此三条记事为早年读书所记,至今已模糊杂乱,无怪清人周亮工有“老人读书,只存影子”之叹。幸早年得援庵师教诲,言读书必当作好札记。今因有记录备考,方知当年记录之必要。奉劝后学,毋恃少年聪慧得意,莫待老年失忆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