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菲的诗人身份由来已久,有她的数本诗集为证。有趣的是,如今的中国诗人已经习惯于与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诗群、
如此特殊的人生经历,决定了田晓菲的诗学之路与任何一种中国大陆诗歌思潮没有关联。同样有过旅美求学经历的王小波,曾感叹,一个人一旦移民到异域他国,人生的主题就会被迫改变,这意味着他(或她)面对的将是不亚于哈姆雷特式的艰难抉择:生,还是死?这种非此即彼的抉择,对于早已移居美国的田晓菲是难以想象的。她的诗歌写作,既渊源于家学深厚,更多的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禀赋。少年成名的她,其诗学之途未曾承载过太多的忧患、担当与教化,出国后作品销声匿迹,或许因为仅仅是诗歌满足不了她超于常人的文学梦。
古往今来,10岁神童,20岁才子,30岁平平,40岁庸庸,这样的事例不足为怪,几成规律,自谓“我是少年成名的幸存者”的田晓菲,却罕见地显露出了某种大家气象。而长期的旅美学者生涯,她也没有产生许多同胞都会有的诸如文化失根、理想失衡与精神失重。从不曾把自己的先生宇文所安教授看成美国人,宇文所安教授同样也未把她看成中国人一样,她不愿意把自己的诗人身份世俗化,狭隘化。宇文所安和田晓菲还在他们各自的著作中互称“知音”,用田晓菲的话,他们在家里,“夫妻、知音、同事的对谈,生活、社会、学术对我们来说都是混杂在一起的”,这样的情景已成为一段佳话。
三十年来,田晓菲从不曾放弃写诗,以沛然淋漓的诗意状态,培植、滋润一种兰心慧质的学者风范,是她人生事业的真实写照。她就这么一路断断续续写来,几近于自娱自乐。我们不难发现,田晓菲与内地诗风的区别,既不是其中西文化的深厚底蕴,也并非异域思考的视角优势,更多的是体现在那种毫无欧化“翻译腔”的白话表达,和传统汉诗语词的原汁原味:
“不在异乡,也难免成为异客。
既然已无处寻觅茱萸,又何必不入乡随俗。
于是在天真的瓜皮上,雕出狰狞的面目。
在危机四伏的街上,我们慢慢丈量归途。”
(《十月三十一日西俗万圣节家家刻南瓜灯装饰房舍四绝句》)
田晓菲写诗从不雕琢,全凭兴致所至,有感而发,有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无可名状的高蹈不属于她,深不可测的孤寂不属于她,飞蛾扑火般的理想主义者更不属于她。田晓菲永远学不会故作玄虚,装腔作势,更不会摆出权威学者的身段,靠理论唬人,用知识招摇,拿学问贴金。她常常习惯性地把新诗称为白话诗,自称“现在还在写白话诗”,她的“白话诗”远离繁复意象,仿佛信手拈来,却讲究修辞,韵律别致,词语缝隙透出了书卷气的饱满墨香,袅袅缭绕,余味悠然。
如果以为田晓菲只会写所谓的“文人诗”,那不是事实。她没有固定的“诗歌套路”模式,品类绝非单调划一。她的诗歌,当然不可能被一些浅表的先锋泡沫溅湿濡染,却也不会故步自封。一些现代诗学元素亦可在她的笔下流淌,她在一首诗中写到迷离的梦经历,就很有创意,无师自通:“但我终于在一堵墙上,找到了一颗摇摇欲坠的钉子,,我知道那就是你――,虽然我不会背叛你的缄默――,我只是走过去,把身上深黑的囚服,脱下来挂在钉子上,然后便如释重负地,倒地酣眠。”(《关于夜》)与眼花缭乱、莫衷一是的所谓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等诸多潮流、风向,统统不搭界,却仿佛曲径通幽,其实不过是一种异质同构的表征而已,田晓菲还是田晓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