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学贯中西的才智,没有满腹珠玑的素养,恐难有几臻化境的译作。当年的严复、林纾有这样的风采,后来的朱生豪、傅雷有这样的风采。林语堂的译诗后人再不会有了,类似者,殷夫的译诗也再不会有了。
林语堂
林纾译《巴黎茶花女遗事》扉页据考证,近代诗歌的翻译始于美国诗人郎费罗的《人生颂》一诗。此诗于同治三年(1864)曾被英使威妥玛译为“有意无韵,似通非通”之作,这年又经时任总理衙门大臣的董恂加工润色,成为七绝“长友诗”九首,于1872年刊行在《蕉轩随录》上。而董恂也被钱锺书称之为“具体介绍近代西洋文学的第一人”。
莫将烦恼著诗篇,百岁原如一觉眠;
梦短梦长同是梦,独留真气满乾坤。
天地生材总不虚,由来豹死尚留皮;
纵然出土仍归土,灵性常存无绝期。
……
1906年,当苏曼殊在日本与母亲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时,有感于拜伦与自己人生体验之相似,其“泛舟中禅寺湖,歌拜伦《哀希腊》之篇,歌已哭,哭复歌,梵声与流水相应,盖哀中国之不竞,而以伦身世身况。舟子惶骇,疑其痴也”。译诗曰:
巍巍希腊都,生长奢浮好;
情文何斐斐,茶辐思灵保。
征伐和亲策,陵夷不自葆;
长夏尚滔滔,颓阳照空岛。……
苏译采用了五言古体,其“按文切理,语无增饰,陈义悱恻,事辞相称”的译风颇受好评,此诗曾在当日传诵一时。是年,他又翻译了拜伦的《赞大海》、《去国行》等诗。
与《哀希腊》的任诞激越、笔酣墨饱不同,苏曼殊所译雪莱的《冬日》诗则颇具王维松风水月、幽静寂寥的意味:
孤鸟栖寒枝,悲鸣为其曹;
池水初结冰,冷风何萧萧。
荒林无宿叶,瘠土无卉苗;
万籁尽寥寂,唯闻喧桔槔。
1907年,周作人在日本翻译英国哈葛德、安度阑合著小说《世界欲》,书里共有诗长短约20首,其中的《厉祠》,为女神所唱的情歌,所译采用的是楚辞句式:
婉婉问欢兮,问欢情之向谁,
相思相失兮,惟夫君其有之。
载辞旧欢兮,梦痕溘其都尽,
载离长眠兮,为夫君而终醒。
恶梦袭斯匡床兮,深宵见兹大魅,
?汝欢以新生兮,兼幽情与古爱。
胡恶梦大魅为兮,惟圣且神,
相思相失兮,忍予死以待君。
1940年,著名语言学家王力以王了一的笔名翻译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考虑到原作的格律相当严谨而白话文又不足以传达其精妙处,王氏遂以五、七言古诗和乐府诗的形式翻译《恶之花》,共计五十八首。其译《信天翁》如是:
海上有大鸟,名曰安巴铎。
海客好事者,捕养以为乐。
长随万里程,共逐风波恶。
可怜天外王,局促系绳索。
……
安巴铎即信天翁直音译。此译充满象征寓意与对比手法,颇具庄子的笔力。
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的诗作《自由与爱情》,于1929年被“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殷夫翻译了过来: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此等琅琅上口、老妪能吟的诗作,俨然白乐天等等先哲所为,翻译到了这等程度,已为化境矣!没有学贯中西的才智,没有满腹珠玑的素养,恐难有这样的出手。当年的严复、林纾有这样的风采,后来的朱生豪、傅雷有这样的风采。林琴南合译小说,口述者未毕其词,而纾已书在纸,能一时许译就千言,不窜一字。林译《巴黎茶花女遗事》于光绪二十五年在福州畏庐刊行后,一时风行全国,洛阳纸贵。此乃中国介绍西洋小说的第一部,为国人见所未见。严复作《甲辰出都呈同里诸公》叹曰:“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足见其“不胫走万本”之盛况。
1969年林语堂与廖翠凤举行结婚50周年庆典。林语堂为妻准备了一副金质手镯,上铸“金玉缘”三字,并刻了詹姆斯・惠特坎・李莱的不朽名诗《老情人》。林语堂将其译成中文五言诗:
同心相牵挂,一缕情依依。
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
幽明倘异路,仙府应凄凄。
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到底是文章大家,林先生的如此译诗后人再不会有了,类似者,殷夫的译诗也再不会有了。严复有信、达、雅“译事三难”之说,林语堂也有翻译艺术的“三说”:“第一是对原文文字上及内容上透彻的了解;第二是译者有相当的国文程度,能写清顺畅达的中文;第三是译事上的训练,译者对于翻译标准及手术的问题有正确的见解。”
“翻译是又一次创作”即意译之所指。意译最见译者学养,而直译所见,重在技术。意译直译之是非高下,喋喋不休有年,似乎已成?格不入之争执,以我之拙眼陋见,科技类文献宜直译,文艺类作品意译为妙,诗歌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