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兄和我大学同窗,天资聪颖,记忆过人。后来虽任职河北省社科院,却与编辑出版结了“孽缘”,为出版社编发或审读了不少好书,比如我们在南开读书时的系主任、鲁迅研究专家李何林先生的全集,也曾是南开人的
于是怀着半是欣喜,半是学习,还有那么一丝半丝挑点碴儿出来羞臊羞臊他(因为圣洁兄老是给我的书挑碴儿)的心理,守芸窗,添夜香,劳形典故,摘句寻章。
这一读,果然斩获颇丰。
首先,是他们把蒙学提到“经”的高度来认识。蒙,启蒙也。初入学的儿童,还处在懵懵懂懂的幼稚阶段,需要给他们开启智力,教他们识字、写字,进行初步的伦理道德教育。教材一般为蒙童易于接受的浅白韵文《三字经》、《百家姓》等。这便是蒙学。经,经典也,被奉为圭臬须秉持遵行的典范。五经,世人都知道,《诗》、《书》、《礼》、《易》、《春秋》五部儒家经典的合称,世受顶礼,?煌千秋。如今《蒙学五经》把小儿学科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和《小儿语》亦奉为“五经”,跟皇皇典籍相抗礼。“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据圣洁兄相告,古今蒙学教材达一千三百种之多。恕我陋闻,不知是否有以“经”待之者。今视之为“经”,可见蒙学在编者心中的神圣地位。事实上,蒙学精粹亦堪称经典。且不说早已成为儒家经典的左氏传《春秋》、《尔雅》释诂,可以看作蒙书之滥觞,只就最浅近通俗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而言,在普通民众中的流传与认知的广泛与深入,绝不在儒家经典之下。
其次,是他们把蒙学当作“经”来作,像古人注疏儒家经典那样虔敬地注疏蒙书。近年来,各地出版的蒙学读物有数百种,对传承中华文明、维系传统道德、构建和谐社会,固然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由于市场化的作用,不少蒙学读物仓促出版,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瑕疵。譬如一家出版社的《小儿语》中,编注者误把“担头车尾,穷汉营生。日求升合,休与相争”中的“升”与“合(?ě,一升的百分之一)”这两个容量单位理解为“提升,提高”与“和好相处”。这句话的本意是“不要与以推车挑担作小买卖为生的穷汉斤斤计较蝇头微利”,却翻译为:“如果穷了,要想生活下去,挑担推车都要干。每天要力争有所提高,不要与人相争,要与人为善,和好相处。”总之,不少蒙学读本中出现的“硬伤”,读来时时碍眼,每恨误人子弟。而据我所知,参与《蒙学五经》编注的诸位先生,积数年之时光,怀铅提椠,寝馈其中,殚精竭虑,精益求精,仅初稿就反复退改数遍,成书稿大样后又改过两遍。每种蒙书,均作简介,交代缘起;正文全文标注拼音,并加专名号;同时详明注释,以适应对古代文化不熟悉的读者的需求;对人名、典故、引文等认真核查,一丝不苟;在译文的“信、达、雅”和校对的准确无误上更是狠下功夫,终于编出一套有深度,有特色,堪称“经典”的蒙学读本来。谓予不信,兹各举数例以证明之。
其一,多音字的辨析。如《三字经》作者王应麟的“应”字,读yīn?还是yn??“泌七岁,能赋棋”的“泌”字,读b还是m?另有不少字的读音与习见读音不同,如“裳”字,在“五四”以前的旧诗文中一律读chn?,只有在“五四”以后与“衣”字连用才读轻声的sh?n?,因此《千字文》中“乃服衣裳”的“裳”标注为chn?。另,“说感武丁”的“说”指的是商王武丁的宰相傅说,“说”标注为yu。《弟子规》中“勿跛倚”的“跛”注音b,并在注释中说明:“读bǒ时指‘瘸(qu)一条腿’。”同时,编者还对注释和译文中的数百个繁难字、生僻字、易误读的多音字也酌标拼音,旨在帮助读者扫除诵读障碍。
其二,在《百家姓》中,用专名号来分清单姓和复姓,一目了然;另在“百家姓终”的“百”和“姓”下加专名号,说明“百”和“姓”亦为姓氏。而这两个姓氏是不少注本在计算《百家姓》的姓氏总数时,常常忽略而丢掉的。此外,对十余个异读、多读的姓氏以及繁体字、传承字并存的姓氏,作注说明。
其三,《千字文》是从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中选取一千个各不相同的字编写而成的。将它转排为简化字版后,便出现几组相同的字形,如“云腾致雨”和“禅主云亭”,出现两个“云”。这样一来,简化字版《千字文》所收的字就不是一千个字,而是九百九十三个了。为此,他们把《千字文》中一个简化字(或正体字)对应两个繁体字(或传承字,或异体字)的七组分别括注出原繁体(异体),如“周发(?)殷汤”和“盖此身发(?)”,“女慕贞洁(?)”和“纨扇员洁(?)”,“百郡秦并(?)”和“并(?)皆佳妙”。这样处理便保证了《千字文》“千字千姿”的本质特征。
其四,注释及引文力求确凿无误。如《三字经》里有一句“若梁颢(ho),八十二,对大廷,魁多士”,这是一处沿袭了一千年,几乎所有版本都没有发觉的大错误。《蒙学五经》的编者核查了《东都事略》和《宋史》的梁颢本传,指出梁颢“活了四十二岁”,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梁颢二十三岁时“复举进士”,殿试时,太宗“询其门第,赐甲科”。并指出:“宋朝范正敏《?(dn)斋闲览》错误地记成他八十二岁及第,《三字经》以及后来的注解者们沿袭了它的错误。”
其他独发幽隐、钩沉稽微的地方所在多有,此不赘述。
《蒙学五经》的编者既然把蒙学提到“经”的高度来认识,把蒙学当作“经”来作,那么作出来的读本定当成为“经典”。我不敢说它是最好的蒙学读本,但一定是一本内容充实、资料确当、错误很少、读者尽可放心使用的好书。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本书还特聘国学宗师傅璇琮先生做顾问,充分体现了该书的学术水准和编者的审慎态度。把这样的读物交给读者,诚如“编者的话”里所说,乃“为学界提供一个信本,向读者奉献一件精品”。
牛顿说他的成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取得的,中国人常说“后出转精”,都是讲后来的东西超越前贤。一个民族、一种文化,就是这样薪火相传,代有续庚,乃得以流播久远,发扬光大。这本《蒙学五经》亦属“后出转精”者,不惟无愧前贤,亦且惠及来者。一册在手,令人茅塞顿开。诸君!欲在中国文化方面启其蒙者,观之,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