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国人讲究意味深长的禅意不同,法国人擅长的是浪漫和幽默―――比如听法国香颂,看法国
公寓及门房这些极具都市感的特定名词,也是在近年才被身处城市化浪潮中的中国人所逐渐熟知。然而,在西方文学中,这都是反复出现并被赋予无限意义的元素,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就塑造了一位个性鲜明的门房先生勒格朗丹。不难看出,在公寓这样一个混杂着各色人等的生存、情色、窥视等欲望的集体空间里,门房无疑扮演着一个极其怪异特殊的角色。维持这个空间的秩序只是其表层的工作,他得以有机会观望到人性的繁复芜杂。《刺猬的优雅》的女主角之一勒妮看上去年老邋遢,和典型的门房形象别无两样,然而,她勤学、善良、优雅,热衷于追求高雅的艺术。她和来来往往的各色房客们打交道,对于他们的生活甚至生命状态保持了一种既近又远的天然距离,“在无人能看破的内心深处笑看红尘”。芭贝里对于这个角色的塑造既保持对于经典模式的尊重,又有所颠覆和创新,让读者重新对于门房这个职业有了更加新鲜和全面的认识。同时,还拓展了一种察观人性的态度:“一个女门房为了灵魂的升华而阅读马克思的著作”,生活中那些貌似粗鄙的卑微者们是不是也像勒妮一样,虽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却拥有着一颗无法被蠢钝肉体掩盖的,极其高贵雅致的心?
同样,公寓里密集的人群也给了十二岁的90后少女帕洛玛提供了无限接近成人世界的机会,在逐渐从自然人转化为社会人的成长历程里,父亲的狡黠、母亲的低俗、姐姐的傲慢以及其他邻居的各种嘴脸,让早熟的她过早阅读到了单纯褪去之后的残忍,几乎产生了一种自杀的冲动。她的痛苦与觉醒,代表着每一个人受到美好与丑陋双重挤压下所承受的痛苦,她从厌世到最后被感化,重新认识到人生的美好所在,也是在完成每一个人必须经历的崇拜偶像-打破偶像-重塑偶像的内心成长。因此,芭贝里甚至是有意识地在帕洛玛的日记中使用超出她实际年龄的、极其成人化的语言,表达几乎是一种强烈的意识苏醒和对于美好人性孜孜以求的自觉。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却在同一座公寓里共生共存,共同完成一种心灵的修炼和蜕变。两人的视角、叙述、体会就像公寓门口的一扇旋转门,“人活着终极意义究竟何在”的命题就是这扇门的轴心。芭贝里采用的是勒妮和帕洛玛交相叙述的结构体例,像旋转门上交叉的两块玻璃,高速地旋转,透射出光怪陆离的各种人生姿态。交叉叙述青春成长的阵痛和成人生活的混沌考验了作者的笔力和观察力,在《刺猬的优雅》里,芭贝里把握住了老女人历经世事后的宠辱不惊和小女孩在成人化过程中,那种独有的,煞有介事般的一本正经。
全书弥散着法国人那独有的幽默,貌似插科打诨似的语言背后蕴涵了十分深厚的人生意义,耐人寻味。并且,在情节的铺陈中,芭贝里有意无意穿插着哲学、文学、心理学、茶道、绘画、电影等各种学科的知识,充分显示出作为一个作家应有的知识广度,也增添了作品的阅读趣味。
至于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山茶花”“夏雨”等高度符号化的意象,也是芭贝里在刻意地阐明一个类似寓言的道理:刺猬只有卸下遍身的刺才可能变得高贵和优雅,否则,在丑陋肮脏的世事面前,它只能被激怒,或者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竖起全身的刺,剑拔弩张。如果能成功逃避被残酷现实钝化和丑化的厄运,我们还能幸运的保留一颗真实的心,像一朵白色山茶花一般柔软、高贵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