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英豪
轻舟已到吕特利
一
真巧！心中正在开始盘算这篇文稿之际，偶然打开电视开关，竟碰到音乐频道播出的《〈威廉・泰尔〉序曲》。
西洋歌剧序曲，是歌剧前奏曲，以管弦表达全剧概要，为观者制造热身效应。好序曲可以脱离歌剧主体独立演出，我早年最沉迷者，有比才的《卡门》、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再有就是这阙《威廉・泰尔》，罗西尼的曲作。当时播放的是德国某乐团的演奏，没有记下指挥的姓名。管弦错杂中，华美、热烈、庄重、雄浑、优柔的旋律立即带我重返去夏瑞士卢塞恩湖面山脚寻访威廉・泰尔的行踪。
知道威廉・泰尔吗？
我问几位中年同胞女友，有人断然摇头曰“不”；有人稍事犹豫答“射苹果那人”。
在吾辈以及吾辈以前人中，泰尔属于智勇双全偶像级人物。他因公然表示对奥地利总督不恭，此骄横侵占者执其爱子，置一苹果于其头顶，命泰尔张弓射之。箭发中的，子得救。其后泰尔率众驱逐侵占者，实现民族独立。威廉・泰尔在中国曾经家喻户晓，因其时中小学英、中文课本中都记有他的故事；更因百余年前孙中山先生倡导、实践民主革命之时，就将他与华盛顿相提并论。
二
去夏那场威廉・泰尔寻访，经水旱两路先后用两个半日。第一天，近午，从卢塞恩湖南岸码头登游船东南行。又一巧合是，这艘怀旧式蒸汽轮船，名“席勒号”。那部罗西尼歌剧词作据以改编的原作，就是这位德国大作家的手笔！
瑞士这一欧洲中部高原山地小国，向以多湖著称，卢塞恩湖名列其国四大湖泊之末。居前的两湖日内瓦湖及博尔登湖，为边界湖，卢塞恩湖则居瑞士中央，为国之未有，又因其于瑞士联盟建邦初具规模时期，是以此湖四周三、四州为基础，故此一带亦为现代瑞士国家脱离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而独立建成瑞士联邦雏形之发祥地。此湖异于其他几大湖另一特点，是形状怪异。大约远古地质时代造山运动中，陆地板块相互碰撞切错发生断裂而成天堑，尔后流水注入，则成大小湖泊，因此，瑞士湖多呈狭长或月牙状。唯此卢塞恩湖，大体也算狭长，宛如河流，但多曲折、弯突，恰似一睡相欠佳幼儿，头颈、四肢、腰臀任意摊伸，形态难以名状。然而异形并未减损它的美丽：静卧于青翠群山怀抱，宛如朗费罗所誉“闺中美少女”，散发着与绿山匹配的青春之色。
沿曲折回环湖岸，错落十余村镇，如今都是优美宜人的现代化旅游休闲景点。游船在湖上迤逦游荡，奔突行止于各码头之间，常令人不辨方向。我此行目的地，是其终点倒数第二站附近的“泰尔礼拜堂”。
据史料，威廉・泰尔此一姓名最早见于15世纪写成的瑞士编年史。其中所记载他的事迹约发生于13世纪，正是瑞士联邦雏成年代。汽船行进途中，右侧平缓坡岸绿树林中出现一片扇形开阔草地。据说，当初乌里、施维茨、下瓦尔登三州代表曾于此计议结盟，共成独立大业，随后又有卢塞恩加盟，形成“四森林州”的联邦实体。我初听瑞士朋友口说这段历史，立即想到桃园三结义的掌故。不久后去苏黎世，在罗氏夫妇家中见到他们的混血小孙布布，因他以8岁小小年纪，却能说流利德语及汉语，对中国历史故事又知之甚广，便提起瑞士也有一处像三结义桃园的地方，他立即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吕特利牧场。”
这里虽貌似幽僻，如今却也是一处设施齐备的休闲胜地。从湖上遥遥望去，绿地当中竖有瑞士国旗迎风猎猎，游人多为有父母相伴的儿童。歌剧序曲中对田园风光的表述应与此情景有几分类似。第一幕瑞士民众秘密集会场所，似也应该如此。
游弋水上约三小时路程，到达弗鲁伦码头，弃舟登岸，沿湖边绿荫石苔小径步行不过十余分钟，即见路边山脚一座半月形窑洞式露天厅廊，前脸由饰花纹铸铁栅栏封闭，内墙列四幅威廉・泰尔故事组画。画作形象多与传说故事情节吻合，且笔触优雅，色彩亮丽，是近代作品。画墙前设简单祭坛，有香火痕。这就是著名的泰尔礼拜堂。
在瑞士像在欧洲许多国家一样，旅途中常可见城乡处处坐落规模不一古老教堂，虽年深日久，却保存完好，且大多结构复杂、建筑静雅，在偏僻幽远地区，也有类似此小礼拜堂之小巧精朴者。歌剧第二幕第一场中，总督府邸城堡附近倾圮教堂之遗留建筑或许正是以此类小教堂为本。
此趟湖上泛舟，往来共约五六小时。有幸恰逢前夜雨后大好晴天，风和日丽，蓝天碧洗，绿水波平如镜。其实卢塞恩湖水也并非永远柔情待客，时而，也一显狰狞。据说，泰尔射中苹果，救下爱子后，总督发现，他还藏有另一余箭，即问究竟。泰尔答曰：如前箭伤杀吾子，此余矢将直中汝心脏。总督怒而执泰尔，欲押解回城堡对之施虐。船行途中，风起，浪高船危，泰尔乘机射杀总督而逃离。歌剧对此情节只作暗场处理，而礼拜堂壁画中一幅，则生动毕现狂风巨浪中那场紧张的生死争斗，此与今日浴和风煦日、品美酒佳肴之旅途享受，自不可同日而语。
三
次日上午，行进方向与日前大同，小异则为改乘沿湖穿山火车。昨天湖上遥望沿岸连绵山麓绿树丛中常有列车时隐时现，出没于隧道洞口内外，频生新奇神秘之感。如今安坐车厢之内，穿透车窗而遥望湖上如动画风光，又是别样新奇神秘。
车至昨所至弗鲁伦码头前一站名西西亢下车，转乘专线客车，不过数站即达一山口古镇阿道夫。镇内十字路口广场正中，一高大纪念碑抢先捉住行人视线，正是我远道而来寻访的威廉・泰尔纪念碑。碑体为庞然方柱形，见瑞士纪念碑设计精巧之传统特色。底座厚重，主体周边略带马赛克式垒砌图案，碑面正中绘当地山道村落风景。碑顶两层为开窗口小屋及一三角尖顶，似钟楼或?望哨。碑体及基座前立小石座，泰尔父子背家乡风景，挺立石座之上。泰尔右手揽肩头弯弓，左手拢幼子项背，昂首远眺。泰尔子仰头回眸脉脉凝视慈父。此二人组合群雕也是近代作品，大气、生动，集英雄豪气与儿女深情于一体，令人观之流连。
此地即阿道夫古贸易市场。暴戾的奥地利总督于场中央设长杆，将自己一帽子置杆顶，勒令过往居民对之脱帽致敬。泰尔携子行至，扬长而过，遂引发那千钧一发之射苹果一幕……
时近正午，一阵车辆喧阗过后，广场上人迹冷落，除却泰尔纪念碑，不见其他古迹遗踪。纪念碑背后，一条车路直通高山，瑞士人说那一带正是泰尔日常行猎之地。打猎，还有使船弄桨卢塞恩湖上摆渡行人，正是泰尔赖以养家糊口之生存手段，也是其草根平民之身份定位。
四
就近在一家餐馆午餐，热心向导的瑞士老友言：“这两天所见真实遗迹实在有限。”语气间深带歉然。
我当即表示大不以为意，并非出于对东道向导的虚伪客套，因为：
威廉・泰尔姓名虽见诸史册，其生平乡里故居又无所出，其后世子孙亲族亦无所考，只能视作半实半虚传奇人物，其实也正是瑞士人独立自由精神一种诗意的符号。这位智勇双全的猎人兼船夫，英雄正气氤氲弥漫，舒卷牵萦，辉映日月，吐纳湖山，远非一门一户可拘羁，一厅一厦可包容。富裕的现代瑞士人没有穿凿附会，为他大修庙堂，广建馆舍，仅借礼拜堂及纪念碑，点睛式具象其口传事迹，这反而为人腾出更多想象、追味空间。也正因如此，经此两日参谒，实质性所见虽寥寥，却也实实在在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满心饱足。这卢塞恩湖水色山光甘醇空气，正是一座千古不废的威廉・泰尔露天大博物馆，从中，我以全身心感受着他的浓烈气息。这也可算作另类识英雄于“未遇”，或谓识英雄于山湖。
歌剧《威廉・泰尔》
《威廉・泰尔》是德国诗人、戏剧家席勒的一部重要剧作，它以13世纪瑞士农民反抗奥地利暴政的故事为题材，歌颂了瑞士人民的英勇精神。歌剧《威廉・泰尔》是罗西尼的代表作，即是根据席勒的同名作品而创作的。歌剧《威廉・泰尔》的序曲是脍炙人口的名作，共分四个乐章：第一乐章描绘了大自然的美景，充满诗意；第二乐章是暴风雨场面的描写，仿若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第三乐章描写暴风雨过后的田园景色，旋律沁人心脾；第四乐章是充满热情和力量的进行曲，传达了战斗者英勇刚毅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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