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刘师培和他的《经学教科书》

2010-05-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顾农 我有话说

儒家经典在先前两千年中曾经是思想文化的中心,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经学研究则相应地成了学术的中心,影响到古代的文史哲等等各个方面。西学东渐以来,这样的地位日见动摇,五四以后更遭受重创,迅速走向边缘。但经学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在当下的国学研究中仍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当代知识分子总不能不懂历史或割断

历史,专门研究经学史的少数专家自然有他们的胜业,一般从事人文社会科学的知识分子以及公务人员,也应对经学有一个通盘的大致了解。学文学的,不能只管《诗经》和《左传》,对于《易》、《书》、三礼(《仪礼》、《周礼》、《礼记》)、三传中的另两传(《公羊传》、《?梁传》)之类,也要知道一个大概才好。经学史上的名著,恐怕来不及一一细读,但最好能间接地知道一些基本情况。非专业人士需要一本概论性的著作,门外汉需要教科书。

这样的书是有的,其中最为有名、读者也最多的大约要数皮锡瑞那本《经学历史》,该书因为有著名经学史家周予同的注释而身价十倍,周注本自1928年问世以来曾多次印行。皮先生今文经学出身,偏见颇深,他那本书也还有些别的弱点,所以周予同又向读者推荐古文经学家刘师培的《经学教科书》,他曾指出“将皮、刘两家书加以对比阅读,或者对于了解经学史有些方便。”(《重印后记》,《经学历史》,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64页)麻烦在于要读刘师培这本《经学教科书》颇有困难,上海国学保存会的初印本(1905年)不大好找,而《刘申叔先生遗书》部头太大,读起来也不大方便。理想的状态是重新印行此书的单行本,而且最好带有注释,一如周注《经学历史》那样。陈居渊注释本刘氏《经学教科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正是这样一本很适用的好书。

刘师培(字申叔,1884~1919)可以说是一位天才,学问极大,尽管因为过世太早而未能尽展其才,但已经著作等身,且具有非常高的水平,例如他那部《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就曾得到很高的评价,鲁迅说他读过的文学史中只有这一部是好的;1927年鲁迅在广州讲《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开始就声明道:“辑录关于这时代的文学评论有刘师培编的《中国中古文学史》……我今天所讲,倘若刘先生书里已详的,我就略一点;反之,刘先生所略的,我就详一点。”对于同时代人的学术著作,鲁迅很少有评价这么高的。其实,文学在刘先生只属业余,他最当行出色的是经学,所著“广征古说,足诤马(融)、郑(玄)之违,且钳今师之口”(陈锺凡《仪征刘先生行述》),在民国元年(1912年)前后的学术界大放光芒,显示了扬州学派最后的辉煌。

《经学教科书》是刘师培一部未完成的著作,只有第一册总论和第二册《易经》,以下应该还有好几册,可惜竟没有来得及动手。尽管一部大书只开了一个头,但已颇可观,它至少有两大优点:

一是作者没有或较少学派的偏见。刘师培出身于古文经学世家,仪征刘氏上几代人研究《左传》名声很高;但到底时代不同了,刘师培学过西学,接受了现代学术的洗礼,成见比较少,而具开放的态度,书中写道:

古今说经之书,每书皆有可取处,要在以己意为折衷耳。(第一册《序例》)

盖后儒治经学,咸随世俗之好尚为转移。西汉侈言灾异,则说经者亦著灾异之书。东汉崇尚谶纬,则说经者亦杂谶纬之说。推之魏晋尚清谈,则注经者杂引玄言。宋明尚道学,则注经者空言义理。盖治经之儒,各随一代之好尚,故历代之君民咸便之,而《六经》之书遂炳若日月,为一国民人所共习矣。(第一册第八课《尊崇〈六经〉》之原因)

这里体现了现代学者的态度风格,同先前那些为某一学派争正统的派性小家子气不可同日而语。全书的正文大抵是比较客观地介绍有关情况,“一二私见,附以自注”,立言往往相当谨慎而且可靠。这里不妨举一个具体的例子来看:对于《左传》研究史上影响最大的一部书――晋代杜预(222~284)的注,他同许多清代的汉学家一样是不大以为然的,但也只是说:“晋杜预作《左传注》,干没贾(逵)、服(虔)之说,复作《春秋释例》,亦多忤误。当南北朝时,服虔《左氏注》行于河北,徐尊明传服注作《春秋章义》,传其业者有张买奴诸人;杜注得预玄孙杜桓之传行于齐地,故服、杜二家互相排击。”(第一册第十九课《三国南北朝隋唐之〈春秋〉学》)互相排击的这二家都不免有些门户之见。刘师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杜预确实参考并采用了许多汉代的训诂成果,但没有标举出处,这样做在当时人们尚可理解,而到学风十分严谨的清代,便有“干没”抄袭的嫌疑了。学术规范因时代的变迁而有所不同,对此应抱同情之理解。

刘书的另一优点是特别简明,每一课只有四五百字,却能把重要的内容、主要的意思说清楚了。例如关于《左传》比较早的两种注即贾逵(30~101)的《左氏解诂》和服虔(生卒年不详,约与郑玄同时)的《左氏章句》,刘先生写道:“贾谊受左氏学于张苍,世传其学至于贾嘉。嘉传贯公,而贯公之子长卿能修其学,以传张敞、张禹。禹传尹更始,更始传胡常、翟方进及子尹咸。常传贾护,方进传刘歆,歆又从尹咸受业,以其学授贾徽,徽子逵修其学,作《左氏解诂》。又陈钦受业尹咸,传至子元,元作《左氏同异》,以授延笃。又郑兴亦受业刘歆,传至子众,众作《春秋条例章句》。而马融、颍容皆为《左氏》学。郑玄初治《公羊》,后治《左氏》,以所注授服虔,虔作《左氏章句》,而左氏之说大行。”(第一册第十二课《两汉〈春秋〉学之传授》)不多几句话就把本来很复杂的学术谱系说清楚了,而贾、服之书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清代《左传》学的一大问题正在于如何看待贾、服与杜预的关系,刘写道:

治《左氏》者,自顾炎武作《杜解集正》(按当作《左传杜解补正》;丁晏有《左传杜解集正》八卷,其中引用了不少顾炎武的见解。刘氏凭记忆行文,似有小误――顾农注),朱鹤龄《读左日钞》本之。而惠栋(《左传补注》)、沈彤(《春秋左传小疏》)、洪亮吉(《左传诂》)、马宗?(《左传补注》)、梁履绳(《左传补释》)咸纠正杜注,引申贾、服之绪言,以李贻德《贾服古注辑述》为最备。至先曾祖父孟瞻公作《左传旧注正义》,始集众说之大成。(第一册第三十三课《近儒之〈春秋〉学》)

推崇贾、服古注,批评杜预注以及孔颖达疏,是清代学术史上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此事说来话长,而刘氏简洁的叙述已给予人们一个简明清晰的印象,作为教科书这样也就够了。他高度评价自家祖先的话也是可信的,刘文淇(字孟瞻,1788~1854)及其子孙几代人相继从事而未能完成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确实代表了清代《左传》学的最高成就。

对于当代读者来说,刘师培的行文可能显得太简了一点;好在有陈居渊相当详明的注释,可以帮助我们解决阅读中的疑难。当然,若干更深层次的问题,我们不能指望在一本入门的教科书中解决,那是有待今天的专家继续深入研究的胜业。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