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高等院校修业证书图鉴》,程道德主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6月第一版
我不做收藏,但深知收藏的价值。藏书画、藏善本、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程道德先生半路出家,从“国际法”一转而为“近代书札”,二转而为“科举文化”,三转而为“高教文物”,如此曲折的收藏之路,因缘际会中,包含着某种独特的眼光与趣味(或许也有财力方面的考量)。我歆羡其收藏的不少珍品(如康有为、梁启超的手稿),对其锲而不舍地关注高教文物,更是钦佩不已。因为此类收藏需要投入很大精力,只有从学术文化的角度,才能理解其意义。换句话说,程先生的收藏趣味,不是投资家,更像在筹办专题博物馆。
饱含历史沧桑但仍气韵生动的名人墨迹,任谁都宝爱;至于那些平淡无奇的毕业文凭或教师聘书,除了当事人及其子孙,一般人不会特别在意。可当收藏家将他?集的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至1952年院系调整前,中国119所高等院校和专科学校的237件修业证书摊在你面前,并且一五一十地讲述这些证书的前世今生,你会有一种震撼感。这些毕业、结业、肄业证书,几乎涵盖了晚清至民国年间所有重要的公立大学、私立大学以及教会大学。精美的图版,配上编者的简要说明,隐约呈现了百年中国高等教育的坎坷历程。“近代中国高等院校修业证书图鉴”还只是“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文物丛书”中打头阵的,整套丛书三册合成后,当可做另类的“中国近现代大学史”阅读。
从1862年京师同文馆建立,到1952年院系调整,近代中国高等教育风起云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有太多值得追忆与感叹的往事。在政治史、教育史、文化史专家的宏大叙事之外,有这么些从实物出发的“管中窥豹”,对于今人之触摸历史,无疑大有助益。而这些文物,需要坐下来,细细品读。比如,京师大学堂及早年北大的毕业证书,详细开列该生历年各门功绩;而傅增湘任总理(校长)的北洋女师范学堂,1907年颁发的毕业证书上,每门功课除开列成绩外,甚至还有任课老师的姓名及签章,这是我见到的最为复杂的毕业文凭。1926年清华学校研究院的毕业证书上,除校长及教务长外,专门标明导师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其中三人也有签章;1931年燕京大学的毕业证书,需要一个很长的“附注”,来说明为何要给多年前毕业的学生补发证书,其中牵涉校史的沿革;某西南联大学生1942年毕业,1946年才拿到证书,以及某中山大学学生,得到的是一张五年有效的“临时毕业证明书”,这些都缘于战争环境的限制;至于1949年各校的毕业证书,因政权交替,图案及关防新旧杂陈,煞是有趣。此外,不同时代毕业证书的图案设计,以及由谁签字,是单列校长,还是加上教务长、院长、系主任、甚至包括导师,这都见出时代风气的变迁。这样的毕业证书,说它可补文献记载之阙失,当不为过。
说实话,大学章程、校刊、学则、招生简章、同学录、纪念册等,各著名大学的图书馆与档案馆都会努力收藏,专家学者也不难查阅得到。程先生的功绩是将其汇于一编,亦属难得。尤为珍贵的是各式各样的学生证、注册证、校徽,还有1923年复旦大学毕业生张昌麟修业期满的“喜报”(八平方尺,印刷品),1931年“国立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月讲听讲?”,1942年国立西南联大学生剧社锦旗,还有1950年北京大学中国语文学系冯文炳、章廷谦、游国恩等讲授“写作课”的进度表,让我大开眼界。至于同是教师聘书,为何北大的简要至极,只字不提薪水与工作量,而清华则责任与待遇分明,甚至明确规定“非得学校许可教职员不得在外兼差”,这里显然蕴含着两种不同的办事风格与大学理念。说大点,这两所名校的差异,单从聘书上,已能够见出端倪。
倘若有心在意,无论鉴赏者还是收藏者,面对这些高教文物,欣赏之余,都能长见识。何况是长期专注于高教文物的程道德先生,既有执教高校的先在经验,又念兹在兹,乐此不疲地浸淫其中,反复比较辨析,也使其对于近现代中国大学史的体认,并不逊于“术业有专攻”的校史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