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诗人田原的初次见面是在北三环的老故事餐吧,休闲长裤,短袖格子衬衫,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45岁的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听对方说话时,田原永远是一副认真、若有所思的表情,等到别人说完了,他才慢慢地表述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温和谦逊里透着一股执着和坚毅。
1991年田原被河南大学派往日本
汉语硬中有软、抽象、具体、含蓄、直接、孤立……,日语柔中有刚、暧昧、弹性、开放、婉约、胶着……。“在两种语言之间,我想变成一条小河,自由地来回流淌;或者化作一艘小船,在汉语和日语之间漂荡”。对于田原,日语里的平假名是被肢解的汉字,是干柴棍儿,而汉字有时则像个陷阱。然而,既便如此,他仍将汉语看作是命中注定的“妻子”,日语是有缘结识的“情人”。“二者都是一种宿命”,他说。
高二时,田原开始写作诗歌并发表作品,但真正的诗歌写作或创作大量的作品是进入大学之后。1988年他大三时,在台湾中国文化大学任教的画家姑母第一次回内地探亲,看到他发表在各个报刊上的诗歌剪贴本,并将它带回台湾。这些作品后来由柏杨先生作序,在台湾一家不错的出版社出版。当时,一千多美金的版税使田原一下子成为了有钱的大学生。2000年,他用日语创作的诗歌获得日本第一届“留学生文学奖”。多年来,田原辛勤笔耕,写出了一大批日语作品。日本著名诗人谷川俊太郎将他的诗集比作“混血之作”,称其是连接中日两国的诗歌桥梁。在母语这棵树上,田原成功嫁接日语的枝条,如今,它开出了美丽的花,结出了丰硕的果。而他在异国近20年的生活和工作经历,也为我们了解中日之间的文化现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和切入点。
读书报:H氏奖被称为“日本诗坛的芥川奖”,您是第一位获得此奖的华人。在过去的59届中,有其他国家的诗人获得该奖吗?
田原:过去59届H氏奖获得者中,有两位是混血儿,一位是龙秀美(母亲台湾人,父亲日本人。2000年获得第50届H氏奖,时年52岁),生长于日本,日语就是她的母语;另一位叫崔华国(生于韩国,17岁来日本定居,71岁获得H氏奖),获奖时他早已加入日本国籍。在60位获奖者中,持有外国护照的我是第一个。
读书报:作为双语写作的诗人,您“获得了站在另一种语言上旁观和审视母语的机会”。能否谈谈用母语和日语写作不同的体会和感受?
田原:用母语写作,基本上能够在词语的丛林中游刃有余地穿梭,也基本上能够运用自如地驾驭每一个修辞,把每一个词汇放在诗歌最需要的位置上。用日语写作时,却常常动摇用母语写作时的自信。我常常会遭遇一些日语词汇的挑战,譬如,对使用的词语背后所隐藏的历史典故、传说和只有以日语为母语的人才会持有的那种约定俗成的“特殊概念”不甚了解。这也是我在获奖诗集的“后记”里说自己日语写作“如履薄冰”的原因之一。
读书报:您在日本生活工作了近20年,和国内文坛的关系相对比较疏离,从外围来看国内的文学界,您的感受是怎样的?
田原:用一句话概括:中国是一个大师缺席的文坛。究其原因,我个人觉得可能和他们狭隘的文学视野、汉语本身的孤立性和封闭的语言性格有关。我一直在日本一家商业杂志上译介中国现代诗作品,一些被国内认为所谓的大师级诗人,被翻译成日文后变成了三流诗人。这很值得思考。我曾在北大的一个座谈会上谈到过这个话题,立刻遭到反驳。没被日语接纳,你可以不信任日语,但你不能回避日本现代文学在国际文坛上影响力要远远超出中国文学这一事实。尽管如此,我对中国文学的未来还是充满乐观,莫言、阎连科、韩少功、王安忆、张承志、残雪、余华等人的作品让我充满自信。我对中国的诗歌界也同样充满乐观。只是常常感觉国内有些写了一些不错作品的诗人缺乏谦虚的做人态度。所有的写作者,都是靠作品说话,不是凭借狂狷的态度取胜。只有以谦卑和平常心对待世界和他人,肉体和灵魂才更能贴近大地,才能更容易抵达文学的本质。我来日本近20年,只学会了两件事:谦和与感恩。
读书报:您编选的两册日文版《中国新生代诗人诗选》都选了哪些中国诗人的作品?日本读者的反应是怎样的?
田原:两册加起来总共选了86位诗人的作品。收录了陈东东、海子、韩东、蓝蓝、戈麦、梁晓明、路也、麦城、西川、伊沙、叶舟、张枣、臧棣、海男、李笠、杨健、树才等诗人的作品。书出来后,还是产生了些反响。一些文学杂志和报刊上曾经提及过一些诗人的作品。
读书报:您在日本的大学讲授中国现代诗歌作品,日本学生的接受情况如何?
田原:对中国现代诗还是比较关心。在学生中反响相对强烈的诗人有艾青、戴望舒、北岛、芒克、牛汉、海子、西川、于坚、路也、戈麦、吉狄马加、汪剑钊等。
读书报:您怎么评价村上春树的作品?
田原:我对村上作品的肯定大于否定,尽管我一直对他的作品持有一定的看法。村上走上文坛在日本国内的批评界就一直存在赞否两论,现在肯定的声音在增加。虽说村上的作品销量很大,但他和一般的畅销书作家不同,因为他不是一时的畅销,而是持久的畅销。其实,一开始村上在日本作家中处境很边缘,好在他对主流文坛和批评界从来就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这是大家风范。我总是愿意相信,时间和读者是评价一个作家最好的标准。
读书报:这几年芥川奖获奖者如青山七惠、金原瞳等人的一些作品陆续被引进中国,她们作品在日本国内反响如何?您对这些走红的新生代作家作品是什么看法?
田原:据我所知,金原瞳的获奖小说应该销售了近百万册,青山七惠的作品销量也接近这个数目。她们俩的读者群好像稍有区别,前者拥有大量的年轻读者,关注后者的读者相对而言年龄较大些。这些走红的作家整体上在日本国内拥有一定的图书市场。这除了跟作品的质感有关外,跟这个奖的权威性也有一定关联。不过,这些年芥川奖的整体水平我觉得在下降,不少作家获奖那阵子书还能卖掉一些,过了那阵儿,书就几乎无人问津了。
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