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成都,城南一家叫“迦南”的露天茶馆,临湖位子上有个白衣长发的男士拿着彩色笔在一本漫画书的扉页上画画,笔法娴熟,一点一转,红袍虬髯的佛陀就活了,再点点划划,佛陀脚下的渡船也漂起来。“这幅画你收好,缺钱的时候可以拿去卖。”他大笑。他说这样的画放一千年也不会褪色,“不过我也不敢保证,
蔡志忠的早期作品《大醉侠》曾风靡港台及东南亚,其后《庄子说》、《老子说》等一系列以漫画形式解读中国古代典籍的作品奠定其独树一帜的地位,更赢得内地无数读者青睐。从1999年起他开始渐少公开露面,也不大出版新作,是为“闭关”,直至2008年以《无耳空空学习日记》、《猫科宣言》多部新作重出江湖。近来他又在三联书店一次推出三本“禅悟”系列小开本单幅漫画,辅以对禅宗公案和思想的阐述文字,再度回到读者视野。
“严格地说,从1990年我就很少出新书了,转向研究佛经。”后来他陆续出版了《心经》、《佛陀说》,他是先研究佛陀思想,进而研究禅宗。他并不认为如今出版的这套“禅悟”系列与早前的同类作品有迥然不同之处,“除非我入了歪道,不然怎么会对禅宗的理解前后不一致?这些作品中也都有我的思想,我的思想或许会有变化,但我是在用漫画描述千百年来的禅宗,我更多是画别人的思想。”他自信用漫画来表现包括禅宗在内的诸多古代典籍没有太多偏差,“讲粗鲁一点,这些年来我看到过太多狗屁不通的东西,我的作品还算比较接近正道呢,尤其说佛法的部分”。其实,不同的地方还是有的,相较他以往作品多为多格漫画,此番的“禅悟”系列则是每页一幅,配着文字,更像图文书。“我现在还是纯手绘,画好了做成PPT文件,一格一格的,这次用小开本出书,放两格就放不下。之所以这个系列的文字比重加大,是因为佛陀的思想很难完全用漫画表现。”
闭关期间,他基本不参加公开活动,特别是文艺、漫画圈子的活动,“台湾每年都要搞作家新春茶会,大家聚会发言,我从不参加。我就说,我妈妈告诉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他一脸调侃地说,“我不喜欢大家都很假装的场合”。反而和漫画无关的桥牌比赛是他热衷的,他的桥牌打得很好,是画漫画之外的重要爱好,另一个爱好,则是搜集铜佛,他醉心于中国古代铜佛的宗教意味和形式美感,得意地打开电脑向记者展示其藏品的图片,“我已经收藏了3389尊铜佛了”。当然,他手中的画笔从来没有停过,“我画漫画都是先积累素材和想法,积累到一定程度才画”,十年来画了将近一千六百本,每本160页的样子,他家的书架上满满地都是这样的画本,他说能在25秒内找到他想要的任何一本。
在早年关注中国传统经典以及后来转向禅宗题材之后,闭关这些年他对物理、数学乃至时间、宇宙等抽象又玄妙的领域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对坊间的种种质疑之声不怎么在意,“那些不要紧,我在2006年就把这方面的漫画画好了,有1500多格,第一本的打样都出来了,不急着出版,我怕读者接受起来有难度”。他表示,不超过半年,最短四个月,这些传达他的物理、数学思考的作品就能跟读者见面,“而且是先在中国大陆出版”。
去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猫科宣言》、《无耳空空学习日记》等励志意味浓厚的作品,这些言及成长、教育的漫画貌似没有《庄子说》那般的飘逸洒脱?“我实在是觉得两岸的教育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程度,才画这些。《无耳空空学习日记》是讲如何学习的,为孩子们呐喊。”他自己的成长经历比较特殊,“我祖父对我爸爸的教育,就是有没有上学,认不认得字。我父母对我这一代的期望,是能写自己名字,看得懂报纸就好。到了我这一代,比如我太太,就会给我的孩子考一百分的压力。到我女儿这一代,如果她有自己的小孩,她的教育方式会比较合适”。他始终认为有成就的人不一定要读大学,“他可能很早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像比尔・盖茨,哈佛读到三年级,觉得创办微软比读书更重要,就开公司去了”。难道盖茨这样的个案不是难以复制的孤例么?“当然,不一定每个人都成为盖茨,但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蔡志忠。我在台湾乡下出生,没有豪门家世,没学历,可我一样能做成自己的事情。”他不觉得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每个小孩在三岁之前只要接受正确的教育,就有可能成为天才。天才是可以养成的,智商不是天生的。人类的小孩要是被黑猩猩带走抚养,长大了就只是不会说话的人猿泰山”。
他无疑是早慧的。一岁大就学着念《圣经》,三岁半读完,“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读,老传教士每天在那儿讲,我就跟着学”。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已读完全套《福尔摩斯探案集》,很多西方名著亦成为他饥渴阅读记忆中的重要部分。“小时候的阅读没有特定界限,现在大多看自己爱看的,物理方面的书籍是大部分,数学方面的是小部分。近来回头重新读禅宗。”他从阅读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共鸣,“我第一次读到《庄子》的时候就觉得我和庄子的思想一模一样,而不是我看到《庄子》被启迪而变成蔡志忠。就如同一个人爱上绿色,不是看到绿色才爱上,是他本来就有这个倾向”。小时候他在教堂里看到彩色宗教画,再后来就迷上《大力水手》,这算是他对色彩和绘画的启蒙。
能持续如此长时间地保持旺盛的创作力,定然有其过人之处。蔡志忠比较抗拒“保持”这样的字眼,在他看来,画漫画就像吃饭睡觉般自然。“我自从退伍后每天只吃一顿饭,凌晨醒来。我从婴儿时期就起得早,那时妈妈在乡下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来喂鸭喂鸡,干活的时候就背着我。”他很享受在万籁俱寂的凌晨默默思考,把脑海中的想法写下来画下来,“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你可以试试。如果你在写一篇小说,写到一半出现瓶颈写不下去,就可以试试早起,或许就能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写下去”。
社会飞速发展,读者在变,漫画生态也在变,如今的漫画创作、读者群和市场走向都与蔡志忠最红的80、90年代不同了,他笑言“蔡式”漫画现在不怎么畅销,“很多年轻人都不认得我”,他觉得,读者可能更喜欢他以前的漫画,“这两年的作品可能不那么好玩,但我不想迁就读者”。他有个逻辑,“我画漫画从来不多想读者的感受,一个畅销的作者必然首先是个好读者,他应该知道如何创作,好比一个很好的演讲者必然是一个好听众”。他认为很多漫画迷会成为下一代漫画家,“我在中国大陆签售,有年轻人排队,他们就告诉我说他们也在画漫画,想要以后成为漫画家”。
至今仍手绘的蔡志忠并不排斥新技术,“电脑啊3D啊都是很好的进步,这些对漫画的原创力没什么损害。古时候我们还用竹简写字呢,后来用纸写还不是一样”。他同意载体的变化对漫画形式有一定的影响,但科技的变化对他来说只是提供了不同形式的表现方法。“我们永远要知道自己所长、所短,尽量扬长避短。好比,我非要用FLASH去画,我画得不快乐,也就画不多,画不好。我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用在创作内容上,对技术的依赖很少。”他常常想怎么画一本关于微积分的漫画,让学生二十分钟就看得明白。“我一定能办到,看不懂的,去找三联书店退书,哈哈。”
“讲宽泛一点,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书和不好的书之分,漫画也是一种书,只不过以绘画方式来呈现。人们有个很大的误解──会画漫画就是漫画家。”茶桌旁的湖水里不时游过天鹅大声鸣叫,蔡志忠提升音量:“漫画家的家多么伟大,是自成一家的意思。漫画书既然叫书,就是有内容。成为漫画家第一要会画漫画,有技法。第二要会编故事,漫画家讲故事的途径是用漫画。第三要有用漫画表达故事的能力。会画漫画的人不见得有用画面讲故事的能力。以我的标准,连迪士尼的《睡美人》这样的作品也不够用画面讲故事的水准。日本的宫崎骏达到了上述标准,同样的故事由宫崎骏来表现和由迪士尼来表现,完全两回事。”他自认也达到了这些标准,再次强调“内容才是王道,如果我讲个笑话,很好笑你自然会笑,如果不好笑,就算把它画成漫画,涂上色彩,也还是不好笑”。
谈及漫画界现状,蔡志忠“狡猾”地转开话锋:“我可是从不批评同行的。”在他眼中,中国大陆也好台湾也罢,漫画界逐渐变成看哪个漫画家的作品可能有销路,就拿来出版,放到市场上。有的当然很畅销,有的则未必。“全世界漫画市场做得最好的就是日本,日本不是这样的模式。漫画家对市场和对读者心理的了解要比漫画出版方的社长、主编要差,出版方可以在漫画书或漫画杂志上附一张内容详细的读者回函,让读者反馈,你喜欢哪一部作品?你喜欢哪一个角色?你多大了?你最讨厌的作品是什么?这样就能直接了解读者需求,出版方对所出的漫画作品也有准确定位。”
日本和美国向来有把优秀漫画作品改编成影视作品的传统,这几年,这种趋势也蔓延到华人漫画界,像朱德庸的《涩女郎》、?米的《地下铁》、麦家碧的《麦兜故事》等都有动画片或影视剧问世,而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拍过《老夫子》、《乌龙院》等四部动画片的蔡志忠坦言仍旧心存此念,哪怕时机还不太成熟,“我会在有生之年拍两部动画片,内容一定要全新的,不是改编自我以往的漫画”,他说要挑战好莱坞,“我不是跟你讲假话,合作方会是乔治・卢卡斯。具体拍什么题材,现在还不能讲,目前还存在一点版权问题,一旦开拍,我会和投资方一起向大家公开的”。
蔡志忠
丁杨/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