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审丑可反过来提升审美的品味,然如何审视丑,这似乎要以审美的标准来作划分。翁贝托・艾柯在《丑的历史》认为美与丑的审视标准随历史时期或文化之不同而变化,说:“一个时代认为合乎比例的东西,另一个时代却不认为它合乎比例。在比例这件事上,一位中世纪哲学家会想到哥特大教堂的层次和形式,一位文艺复兴理论家会想到依照黄金分割来建构的16世纪殿堂。文艺复兴时代的人认为大教堂的比例是野蛮的,他们以‘哥特式’一词来形容,就说明了一切。”这意思是美与丑并无定论,观念亦会随时代或社会发展而起变化。一个著名的例子便是巴黎埃菲尔铁塔。“埃菲尔1889年为巴黎的世界博览会完成铁塔之前,1887年的《时代报》(LeTemps)刊出一封署名者包括作家小仲马和莫泊桑、音乐家古诺(CharlesGounod)、诗人里孔特德利斯勒(LecontedeLisle)、剧作家沙道(VictorienSardou)、建筑家贾尼耶(CharlesGarnier)、诗人科培(FrancoisCoppee)及1901年首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普吕东(SullyPrudhomme)的信:‘我等作家、画家、雕刻家、建筑家,珍爱巴黎仍然完好之美者,在此尽我等全副力量与满腔义愤,为法国人民被低估的品味、为受威胁的法国艺术与历史请命,抗议在我国首都的心脏兴建无用且丑怪的埃菲尔塔,富于常识与正义精神的不满的大众早已为此塔取一诨名:巴别塔。’抗议信怒斥这巨大的‘工厂烟囱’将会像一块墨渍渲染开来,‘可恨的铁柱子’的可恨阴影将笼罩巴黎。”这段话里最有趣的是信的措辞。写这封信的人皆知识贤达和社会名流,我们今天依然能从中得到许多启示,倘若我们的知识分子有这般勇气敢于大声疾呼直抒己见,大概老北京城不至损毁到今天这副模样。
关于丑有许多可谈的话题,书中第十四章《媚俗》一节曰:“丑也是一种社会现象。‘上层’阶级的人向来认为‘下层’阶级的品味讨厌或可笑。我们当然可以说,经济因素在这类歧视里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也就是说,雅致常常和昂贵的布料、颜色及珠宝相连。”大多艺术品虽出自工匠之手,却由上流社会所推动,因为财富是艺术的诱因,以艺术获取报酬,才使艺术臻于精湛,而皇室和贵族成为艺术品最好的维护者,而每当有底层暴动和骚乱,都会使艺术品受到损毁。因而阶级等级和社会地位的存在,对艺术来说是使之永恒的原因。然而艺术常被政治和宗教所支配,使其成为时代政治的符号,艾柯称此为“媚俗”,比我们狭义的媚俗更多出政治因素,这与欧洲将政治作为讽刺漫画的主角有着关联。“媚俗也一直被用来形容斯大林、希特勒、墨索里尼政权下那些歌功颂德,要全民欢迎的艺术。”这里所指是为强权政治造成社会道德败坏,与德国汉学家顾彬所言政治语言对社会的破坏颇为一致。我们今天无论百姓言谈还是学者所写文章,谴辞造句多为政治术语,听起来看上去让人感觉十分滑稽,譬如那句“中华民族的百年梦想”,使人一头雾水。另有一些称作“好东西,坏品味”的,如古镇开发成旅游景点,将旧时代的东西拆除掉再建设新古董,倒是符合“坏品味”的标准了。
论述丑与讲述美大有不同,谈美易令人愉快,但要把丑说得不让人反感,实非易事。某一时期的审美标准常常给人以暗示,使美与丑变得过于简单。《前卫运动与丑的胜利》一章里说:“心理学家荣格在1932年撰文讨论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认为今天的丑是即将到来的巨变的征兆和症候。意思是说,明天被当作伟大艺术来欣赏的作品,在今天可能被认为倒人胃口:新事物来临时,品味往往还跟不上。”这为我们当代艺术提供了理论依据。一些艺术家试图用个人对艺术的感受来改变大众的审美意识,因此当代艺术展上经常见到以丑为美的作品,或怪诞、亵渎的自我表现,很是有点赌明天的心理,似乎天才也要靠运气古今皆然。
《丑的历史》,[意]翁贝托・艾柯编著,彭淮栋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0年3月第一版,19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