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全三册),张鲁、张湛昀著,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0年6月第一版,78.00元
读完由张鲁和张湛昀两位作者共同创作的长篇小说《卢作孚》,我们像是攀爬了一座奇伟雄峻的大山。
这部小说是一部典型的传记小说。作为传记,它几乎囊括了卢作孚短暂却又波澜壮阔的一生;作为小说,它在艺术结构、情节悬念、戏剧效果、地方特色和人物塑造等方面都有许多新的尝试和突破。
卢作孚只活了59岁,却在革命救国、教育救国、实业救国三大领域都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与他有关的人物,上自国家领袖,下至平民百姓;与他相关的事件涉及中外政治、经济、实业、军事、科学、文化、教育、党派、帮会。在2003年重庆市评选十大历史人物的活动中,卢作孚名列榜首。评语认为,他留下的“民生公司、北碚实验区、《卢作孚文集》,其中任一项都足以改变历史”。卢作孚在世时,郭沫若先生曾表示想给他写传。卢作孚婉言辞谢:“我的传记只能由我自己来写。”大抵也是因为他的传记确实不容易写的缘故。
要写好这样一个人物的生平,与卢作孚同代的大文豪都难以做到,何况作者还是隔了两代的人,而且写的又是小说,需要进行艺术的再创造。与卢作孚有关的文献资料、素材可谓堆积如山。是通过认真搜集、阅读、消化、吸收、筛选,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提炼、加工,写出一部经得起历史考验的文学作品,还是浅尝辄止、浮光掠影、移花接木、拼凑粘贴,凭空杜撰出一部“戏说”,无疑是对作者敬业素质的一大考验。两位作者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两年多来,他们闭门谢客,废寝忘食,不仅啃完了一座座资料大山,还克服重重困难采访了相关的家属和亲历者,查阅了尘封多年的档案;为了写好“十万青年十万兵”的悲壮场面,他们曾冒着严寒酷暑三次到四川大邑县的抗战博物馆参观,每每悲泪慨叹;从而占有了大量一、二手资料,有了宽广的历史视野,为塑造好卢作孚这个主人公以及书中的其他真实或虚构的人物,打下了厚实的基础。小说中有相当一部分与故事情节有关的史料,都是第一次公开披露的。比如来自台北国史馆的数封卢作孚与蒋介石的往来信件、作者独家采访的卢作孚亲属和友人的口述回忆等等。书中写到的与卢作孚有关的传奇经历和历史事件,几乎全有出处;卢作孚在各种不同场合的演讲、对话、文章、书信,其核心内容都有证可考。
比如,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卢作孚为了开阔北碚市民认识和接受新事物的眼界,特请航空公司派飞机免费到北碚上空飞一圈(当地人戏称“刹一脚”)。航空公司不仅应约前来,而且还多飞了两圈。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灵感,正是作者读到《卢作孚文集》中一篇文章的“偶然”发现。而小说中的卢作孚借此机会,指着一幅巨大的四川地图,对满场民众宣讲的一段话:“这是一幅普通的四川地图。我们站在地面上,就这么看去,会对四川的真实大小得到错误印象。它那山岭重叠、绵延起伏的地形使它具有比地图所显示出来的更多的土地。同是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与中原比,它的面积却要大些……”则来自于卢作孚在抗战末期写的一篇佚文《中国中心的伟大基地》。把这两件真事“串联”在一起,当然是虚构,但因其有真实的基础,便使艺术的虚构有了不一般的魅力,又因为艺术源于真实,方使真实具有不同凡响的感染力。
小说中,有卢作孚弟兄二人因触犯了“言论罪”,被合川县长投下死牢,命在旦夕,终因卢作孚一篇《告全县人民书》赢得民众声援得以解救的故事。这件事是真的,但小说中的《告全县人民书》却是虚构的。凭两位作者对卢作孚的透彻了解和文学功底,要虚构这篇千把字的文章应该易如反掌,然而这篇千字文来得却很不容易。当作者从亲人回忆录中得知这一素材后,便很想找到这份名噪一时的文献,于是遍访了有关亲属、知情人、卢作孚家乡的老人,查阅了合川地方志和有关报章杂志。“哪怕是找到一两句话也好,我们可以用来做个‘药引子’。”最后尽管这个“药引子”没找到,但潜移默化在他们心中的卢作孚的精气神这个“药引子”,却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一篇精彩绝伦的“救命书”应运而生,并且显示了作者的古文功底。类似的例子在小说中不胜枚举。
卢作孚在《什么叫做自私自利》一文中说过这样一段话:“你的生路会沉溺在这强烈的社会要求当中,如醉如痴,如火如荼,比较沉溺在漂亮的衣服,高大的房屋,名贵的陈设,富有的财产,出人头地的地位,其要求人的力气和生命,更深刻而浓厚。只要社会变更了要求,人就会变更了行动。”小说作者把它用在了卢作孚对北碚青年的培训中,这何尝不是两位作者的自身写照。梁漱溟先生曾说:“作孚先生胸怀高旷,公而忘私,为而不有,庶几乎可比于古之贤哲焉。”从这个角度而言,两位作者立足于真实和天职,为读者奉献出的这部小说,不啻是一部“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教科书。
尽管这部小说具有相当可信的真实性和浓厚的传记色彩,它首先还是一部小说。正如作者所言:“史家记下的是正史,小说家写下的也不是野史。小说写下的与史书记下的,同是信史。不过,史书记下的是一个国家堂堂正正的历史,‘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小说偏爱的,偏是史书大脉络大经纬无暇顾及的、可闻可见、可圈可点、可悲可喜、可嗔可怜的那些个细枝末节。”正是出于这种“偏爱”,两位作者依靠丰厚的学养和娴熟的小说技巧,而不是以色情、婚外恋、灯红酒绿、尔虞我诈、血腥暴力为卖点,创作了这部构思奇特,风格迥异,可读性很强,且具有鲜明思想性和艺术开拓性的小说,为广大读者献上了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