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民先生的《饮膳随缘》属于此种学者谈吃之书。周先生乃是台湾政治大学历史系教授,曾经游学欧洲,同时又是
实际上,这是本缺乏滋味的书,缺的所谓滋味,正是作者用阅历和体悟写下的瞬间却永恒的口舌感受,以及这口舌感受背后的时代、人物。只有饮食,只有文化却没有味道,这其实是现在不少美食专栏文章的通病。
读周先生文字,眼前徐徐出现一位温文尔雅的书生,心思缜密,用做学问的方式来品尝美食,理解人生。而且,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文化身份,而且是异常模糊的文化身份问题。
周先生应该是1949年之后到台湾的外省人,在岛上长大,后来游历世界,他的口味是开放的,除了几种比如海鲜,野生动物之外,实际上可以说是海纳百川,有世界美食家的范儿。不过,可能是我的偏见,我总觉得国际化背后,能打动我的却是某种固执的口味,某种耿耿于怀,非猎奇,与生命历程相关联的味道记忆。比如梁实秋唐鲁孙王世襄之于京味,陆文夫的苏州味道,汪曾祺之于苏北,等等等等。
实际上,周先生文中的味道记忆是很模糊的,这貌似一个已经四海为家的人,却找不到自己的家,一个能调和五味的厨师,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味道,读来虽然丰富,却少了些动人之处。不过关于周先生的味道记忆,本书中倒还是有线索可觅,书中有这样两段文字,读来颇为令人思量:
我的大儿子长年在欧洲念书,每年暑假回台北时,他爷爷总会特地做些饭菜,款待孙子,算是犒劳。但爷爷的手艺总是不合他的口味,不是觉得太油,就是过咸。有这么一回,儿子他忍不住问:“爷爷做的菜好吃吗?”这倒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自小就习惯了父亲的饭菜,对我而言,当然都是美味。
据说,北方老家也都是这么吃的:弄点连筋带肉的牛肉,或是弄一点自家过年时腌制的咸肉,兑上一些新鲜肉,放在一口小土锅里,架上小煤球炉,炖上两三个小时以后,再加入滚刀切萝卜块,接着再炖,临起锅前,洒上一把大葱花,登时香味扑鼻。弄一钵子白饭,舀上一碗汤,那享受,真有南面不易之慨。父亲老这么做,边吃还边说老家如何如何,乡愁就这么平息了。我接受这种饭菜,也接受这种饭菜中的乡愁,久而久之,只觉得这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两段文字是书中最吸引我的地方之一,因为它有“味道”。不过,正像哲学中强调知识与体验区别那样,这种味道的记忆,从周先生父亲再到他自己乃至更后一辈,实际上是一个不断衰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故园成为异乡,灵魂无处安放,也是不少中国人在20世纪的命运吧。
这些文字算是得了饮食之真味,可纵观周先生大作,此类文字实在少了些,虽然行了万里路,破了万卷书,可是,有所食有所不食,有味道但不浓郁,有历史但不沧桑,学究气压倒了文人气,文人气又压倒了江湖气,这固然也是一种风格,可是,就味道而言,还是稍稍淡薄了些。读完这本书,长知识,开眼界,可就是记不住饮食的味道,这在我看来,真是件憾事。
《饮膳随缘》,周惠民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5月,2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