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勇埋首史料,走访林氏亲友,钩沉索隐,辨析考证,不轻易拘泥于成说,而是依据史料实事求是地提出自己的见解。林徽因和徐志摩的“恋爱”关系是许多传记和影视剧竭力“演义”的。陈学勇广泛查阅了各种资料,如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致徐志摩信,林徽因和沈从文、胡适等人的通信,林徽因夫妇挚友费慰梅的记叙,徐志摩的日记、文章,等等,为此还专访了林、徐同时代的朋友陈岱孙、陈意、萧乾夫妇和冰心等,得出了否定林、徐恋情的结论。他认为当初徐志摩和林徽因其实并不般配,“一个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已名满京城,一个充其量属偏于一隅的富家子弟,尚未是后人眼中的倜傥诗人”。林徽因不拘陋习,与徐志摩坦然大度地保持往来,乃至引为知己,“堪称女性中的超凡脱俗之辈”。“后人与其捕风捉影,乐道于虚妄的恋情,不如正视史实,咀嚼他们的作为,发扬其所显示的美好人品。”
本书“努力用史笔”写出了林徽因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其中吉光片羽,耐人寻味。“一二・九”前夕,她厉声责问天津《大公报》五十名职工为日寇操纵的《联合亚洲先驱报》工作的软弱行为;日军将占北平,燕山柳色凄迷,她在病中,置医生“不宜远行”警告于不顾,毅然踏上颠沛流离的南下之路;在李庄和儿子的对话,凛然之气,耿耿心迹,弱女子似豪杰;她已窘困到变卖家产换食品,却坚决辞谢费慰梅夫妇为她赴美疗养的安排;流亡路上的邂逅和航校学生建立了真挚友情,她以“名誉家长”身份出席他们的毕业典礼,这批学生最后全部为国捐躯,包括林的异母弟林恒;建国初期,她和梁思成力主保留北京城墙和牌楼,挺身而出,在一次宴会上当面指责分管文化的北京市副市长吴晗……
林徽因诗歌、小说、散文、剧本各样体裁无所不能,数量不多且显零碎。陈学勇写传前充分占有资料,对林徽因的文学成就自然容易有中肯的评价。《林徽因诗集》初版时收入作品55首,《林徽因文存》收入诗歌67首,这几乎被湮没的10多首诗,有一些是关注民生的篇章。如《微光》描摹微光下凄惨度日的贫民,类似的还有《年关》、《旅途中》、《茶铺》、《小楼》等篇。诗人本多情,她的情感不仅仅是“太太客厅”的低吟浅唱,还关注窗外民生的疾苦,这大约和她寻访古建筑深入穷乡僻壤,接触底层百姓有关。著者认为林徽因这一类诗“其中咀嚼人生的作品,尤多一份思想的力度,她把小说的白描手法用在诗歌里来素描场景、人物,予浓郁的诗意以生活画面的支撑,诗风又由此增添了几分清新”。林徽因的小说只留下六个短篇。著者认为其中的《窘》“圆熟地融合了中西艺术手法”,“如果考察中国意识流小说的进程,它便超越了林徽因本人小说创作的意义,另具中国现代小说史层面的价值”。《九十九度中》则即使列为中国现代短篇小说中的一流作品也不为过誉。至于题为“模影零篇”四篇中的《文珍》,主人公文珍不甘受人摆布,“把命运紧紧地攥在了自己手中”,偷偷和邻院的革命党青年出奔,和《雷雨》中的四凤、《家》中的鸣凤相比,只有文珍由屈辱到抗争,走出了一条生路,所以“文珍应该是现代文学女性画廊中十分耀眼的一个”。林徽因的散文同样只有五六篇,《窗子以外》被朱自清选入《西南联大国文示范读本》。她的本行建筑学专业文章,她的书信,一样写得“文采斐然,情思邈邈”,比散文还散文。著者认为“她存世的少许散文胜于许多号称散文家的作品”。林徽因的剧本只有一部才写完三幕的四幕剧《梅真同他们》残稿。剧中故事写李府的丫头梅真因为太太的开明,得到和府上少爷小姐一起受教育的机会,引出一系列想娶她、爱上她、打她坏主意以及和她作梗的人和故事。著者认为林徽因和曹禺一样善于利用场景集中来刻画人物,不追求热烈刺激,不夸张人物言行,不刻意激化冲突,“如实地展示生活场景,甚至让你不觉得在看戏”。初写剧本“竟把戏剧写实的艺术驾驭得如此娴熟,着实令人惊叹”,如能完篇,应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乘之作。林徽因的文学才华,是以往传记很少写到或评价不足的。
林徽因不以文学名家,生前未出过诗、文集,作品散于众多报刊,能得到著者这样的方家搜集、研究并编辑出版,和许多同时代至今湮没无闻的一些女作家相比,实在是传主的福分。
(《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陈学勇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