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的“晚年”
近年越来越多地被人问起,你们空姐可以飞到多大年龄啊?我只好硬起心肠不作他想,并镇定兼正面地回答这个问题:五十岁。
对于一个十几二十岁的人来说,这个数字太庞大了,就像我十六岁时觉得三十岁的人还有什么活头啊。所以,我能理解他们对打这么
你在合同期内没误充滑梯、没漏飞、没睡昏在航班上,一般来说,会顺利过渡到下一轮合同。这样,十天一排班,一月一长线,一年千把小时,几年一续约,不知不觉,就由新乘走向了新乘的师傅。直到有一天,全体员工都在叫你姐,整个航班加上机长都唯你独尊,你就会意识到,一个空姐的晚年,正在逐渐向你走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有权堕落。我见到的正在退休或已经退休的前辈,大多已然成为同龄人的楷模,不光是在皮肤上,而是在骨子里,根本就不具备一个晚年空姐的特征。该吃的话梅照吃,不该涂的唇彩照涂,最新款的手机照用,听到呼唤铃,立即把年龄置之度外地飞奔到客舱。一时间,连旅客也没把她当姐看,来个穿工装的,头也不抬就是“小姑娘,帮忙倒杯水来”。
然而,当面临年轻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只有年老来解决了。有些旅客确实保持着中华民族尊老的习俗,同样一句话,小女孩说他就要控告,我们的老乘一说,他就会觉得说得有理,并立刻降服在道理面前。曾经遇到过一位貌似贵妇乘客,飞美国时,坚持要坐机组休息位,谁也不能打动她,我们的主任乘务长走上前,声都没吭,只用了一个眼神,该客人就起身走掉了。过后,我悄悄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演练此眼神,终于还是以失败告终。
那时候我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超越年龄的。
发生在2009年1月美国纽约哈德孙河面上的一架A320客机成功迫降与撤离,让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了晚年空姐的价值。此航班除了机长够老,又恰好曾是一位滑翔机教练,三名乘务员,也无一不高龄。她们中资历最轻的飞了21年,最长的飞了38年。
在飞机上观察中年
中年是我们的宿命,所以我早早就开始观察了。
不是我早慧,而是我从那时,就希望能看到一个不那么难看,不那么绝望的中年,好让我们在它来的时候,不会像一个外国女人说的,到了40岁就自杀。的确,在中年的最初,硬盘里还存着年轻的留影,嘴里还哼着最in的情歌,隔岁的露脐装,还在衣柜的最外边,然而,“叭”,年龄到了,从此就要低头颔首,看紧了脚下一条下台阶的路,从舞台上一级一级撤了。这,是没有人能够马上接受的。
尤其是女人。世故,沧桑,这些岁月给人的恩惠,都让一个“生瓜蛋子”变成男人。而给女人的,是一棵脱水的菜,干巴,甚至狰狞――皮肤松了还是小事,人也垮了。看一个女人经过多少事,只看她的话是不是特别碎,脸是不是特别不爱红。顺便一提的是,一些年轻的女子,本是得好示乖的年龄,竟也如此这般,让人觉得,这孩子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妇女。
所以和年龄抗争最激烈的是中年乍到的女人。然而,一旦挣扎,你就输了。放眼望去,最没眼看的,就是50岁前的女人,脸上一律残留着20世纪90年代文眉、文眼线的阴影,两颊上有加厚的脂粉欲盖弥彰的斑。不舍得剪去的长发,扎在头顶上,老迈地摇摆。身上被天价定型内衣捆得结结实实,但手臂上的肉,却一泻千里溃不成军――我正在描述的,是前两天航班上见到的两位中年女人。两人因后排座位的一位男士碰到了伊们的坐椅靠背,遂群起而攻之,其状甚不忍睹。那男人终于噤声不语,沉默告饶。我们在一旁一边劝架,一边想这男的不是被她们骂败了,而是被她们难看败了。
当失去水嫩的肌肤,除了像刘叔德华、李姨嘉欣们,每年花58万去瑞士打羊胎素(报载),我们还能怎么办?恰巧,又看见一位中年女人。也是航班上,每从我们手里接过东西,她都微笑致意。白衬衣的领子挺括干净。眉毛粗粗地生长,未经修割。坐得像个跳芭蕾舞的演员,身体笔直,手指快速地敲击键盘。来来去去,我始终被她吸引。严格说,她长得一点儿也不美,但她就是让人想多看两眼。是什么让一个中年女人也可以好看,甚至更好看?
这也许是个谜,也许不是。她简直让我看到了中年的希望。如果中年也可以像她这么体面而自然地活着,也挺不错啊。
(本文摘自《空姐手记》,许丁丁著,龙门书局2010年7月第一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