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尽人皆知的、一直雄踞当代日本文坛畅销书榜首的作家村上春树,理应多加关注才是,况且自己又是从事日本近代文学研究的,可惭愧的是,我对村上春树一向少有涉猎。至于
不过,最近莫名其妙地对《1Q84》产生了兴趣,或许是书名的怪异吸引了我吧。竟然第一时间从网上买来《1Q84》1卷和2卷。浏览过后,感觉虽然还是那个村上春树,却老道成熟了许多,进入了一个圆熟的境地。其内容之异彩纷呈,比他以前的作品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可以手不释卷地一气看到尾。说实在的,能够畅销一本已不易,何况本本皆畅销,就更加不易了。难怪一向对村上春树少有研究的中国日本文学研究界,也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因为近期一次研讨会,竟然有多篇研究村上春树的论文。)
对这怪异的书名有两种解释(当然,村上春树的小说题目一向别具一格)。
一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知名小说《一九八四》是一部追究思想专制的恐怖性与根源恶的作品。奥威尔在一九四八年写作这部经典政治小说时把题名的最后两个数位作了调换。而村上春树此次把自己长篇小说题名的第二数位“九”用日语发音的Q字替代。(另有一说Q是英文Questionmark的Q。)村上春树称其作品“就是为了表达对奥威尔《一九八四》的敬意”。有人认为,村上春树的1Q84是从1984分出来的另一个新世界。他刻意强调Q字,意图用这样充满寓意,让读者感觉不解、怀疑,希望读者凡事要自己多思考。希望像奥威尔书中的极权专制和像奥姆真理教般的问题不要重演。
第二种解释是,研究鲁迅与中国文学的东京大学知名教授藤井省三对村上春树《1Q84》的解读。他认为,这部小说是向鲁迅致敬的作品。因为“1”在罗马数字里就是“I”。因此村上春树的书名也可以理解为:“我叫阿Q,智商八十四”。藤井说,村上春树的小说里到处都可以找到“中国”的符号。村上春树也曾针对《阿Q正传》撰写过评论,指出鲁迅笔下的阿Q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写实人物。
这使我联想到,村上春树的《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也是模仿的大江的《万延元年的Football》。说起来,他们两位都是当代日本非常活跃的作家。将二人对照一下,也颇有意思。
二人共同之处,都是深受欧美文学的影响。他们的作品都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表现力,都关注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社会热点问题,都具有世界性和现代性。
不同之处,大江注重与日本传统文学,特别是战后文学的继承和关联,村上春树则有意无意在切断这种关联;在方法上,大江引入了国内外各种思想(哲学)和文学理论,而村上春树则排斥这些理念,代之以时尚的元素;大江提出边缘与中心,根据地思想,以求“拯救”人类,村上春树则强调个人对体制的反抗,鸡蛋与墙壁的对抗;大江是能动的,村上春树是被动的(现在逐渐走向能动);大江文学的关键词是“希望”“共生”“恢复”,村上春树是“虚无”“感伤”“孤独”。总之,读大江,使我思索、期待,犹如透过乌云,去寻觅那即将光耀大地的太阳,读村上春树,犹如望着染红天际的一抹夕阳,感慨即将到来的黑夜。尽管都可以使人产生对美的共鸣,但大江展示与人的是壮美,而村上春树是一种凄美的感觉。
村上春树受到各阶层,尤其是追求精神自由的现代人的接纳,而且热情经久不衰,而大江的作品销量只是村上春树的百分之一左右。究其原因,有人说“村上春树摒弃了文学之外的国民精神,而去探索人类普遍未知的内心世界。这一探索与这个时代的某种情绪不谋而合。例如虚无感。又例如失落感。”(《嗨,村上春树》P116,朝华出版社)最具村上春树特色的意象是深不见底的“井”。犹如面对混沌而荒谬的世界时,人们不由感到茫然和忧伤。村上春树小说的主人公永远在寻找着什么,却永远也找不到。人生仿佛是一口永远也找不到“出口”的井。这“悬空式结局”恰似悬疑影片一般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让人看得似懂非懂,似是而非,或许这便构成了村上春树无穷尽的魅力?
村上春树的小说与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剧作,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乃是贝克特对人类生存境况的一种寓意性说明,通过两个流浪汉永无休止而又毫无希望的等待,揭示了世界的荒谬,人生的虚无,活在当中的小人物的孤独和迷惘。
此外,与表现主义文学大师卡夫卡的《城堡》也相似乃尔。《城堡》的情节是,K想进城堡,寻找进入城堡的“入口”,却怎么也进不去。在这样的“谋求”和“失望”的回旋下,最终K也无法进入城堡。虽然这本书没写完,但是卡夫卡说过,K的结局就是把他的希望耗完,客死在此处。
这些现代派文学的代表作,表现的都是现代社会的荒谬和生存其中的人的徒劳感。虽然没有人给村上春树的小说定性为现代派文学,可是谁又能说村上春树小说带给读者什么希望了呢?
读村上春树的小说,如同在和一位知音聊得投机。读者从他的小说中找到了共鸣或慰藉,忧郁压抑的情感得到了宣泄。不可否定,这也是一种审美体验。
相比起来,大江则像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对你谈古论今,启迪你的视野。然而,许多人以一句“看不懂”而对大江敬而远之,其实,大可不必。我也看到网上有不少大江的爱读者,可见并非看不懂。或许大江不像村上春树那样句句说到人的心坎里,那样深入浅出,那样时尚元素多多,那样与人群不即不离,平平淡淡总是真,那样千奇百怪,引人入胜,那样句子简短易解,对话风趣幽默,想不让人喜欢看都难。然而,殊不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带给人生存希望的大江文学,难道不是更有一读的必要吗?大江也喜欢鲁迅,他最喜欢是《故乡》结尾处那句“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而非怒其不争的“阿Q”。
文学到了二十一世纪,自然要与时俱进,但是,如同中国传统思想精华一样,真正的文学总会沉淀在历史的长河里,不会被泥沙带走的。
大江说“即使我的书卖不出去,我也要显出一副从容的表情,继续写纯文学的小说。”(《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P255新世界出版社)我想,这就是不迎合时尚的老古板的必然结果。不过,喜欢大江的人,尽管人数极少,但几乎都是具有解读真正的文学的能力的人。或许可以说,大江文学是一块试金石吧。
自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过,何不努力去读一下大江,去品味一下各种味道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