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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卫平:重新评价中国儿童文学

2010-08-1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桂琳 我有话说

■历史语境中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及其所显示的文学史位阶和重要性,或者说,业已形成的儿童文学史图景,是由许多复杂的学术和非学术因素所决定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审美趣味、判断标准的某些丰富和改变,已有文学史

图景的重新勾勒和解读,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了。

  方卫平:浙江师范大学教授,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化研究院院长、儿童文学研究所所长;著有《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发展史》、《儿童文学的审美走向》、《无边的魅力》、《法国儿童文学导论》、《儿童・文学・文化》等。

《儿童文学名家读本》(共6册),方卫平/选评,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5月第一版,18.00元/册

重新评价中国儿童文学读书报:今年6月,你在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推出《儿童文学名家读本》6册,8月,你即将在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共12册,其中,在《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中,你明确提出要“重新发现中国儿童文学”。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在此一时间,要对本土儿童文学进行再梳理和重新评价?

方卫平:其实,许多事情的发生,原因是很难用简单的言语来理清的,主观上的理性思考、机缘巧合,各种必然、偶然的因由,都可能造成似乎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就这两个选本的工作而言,从稍早些时候追溯起来,记得前些年,我在课堂、会议、媒体等各种场合谈论儿童文学现状时,常常拿国外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来做比较。个别同行也有与我类似的做法。这招致了一些怀疑和批评,认为你就是以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事实上,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关切,包括日常的阅读和思考,我是一点也不敢马虎的。相反,许多时候,我们还总是特别重视原创儿童文学。许多年前,我在参与主编《新语文读本》小学卷时,就曾对一起承担其中儿童文学作品选编任务的伙伴们说,作为一套汉语课外语文读物,我们要格外重视对中国儿童文学作品的遴选工作。翻译儿童文学的文化认知和言语体味价值自然无可否认,但是原创儿童文学作品在展示母语的特色、丰富性和独特魅力方面,在儿童的母语体验、习得和语感培养过程中的特殊作用及其重要性,却是翻译儿童文学作品所不能替代的。

整整一年的搜寻、阅读、比较、筛选之后,结果并不令人满意――我们的初衷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落实和呈现。在那套颇受各方关注和重视的语文读本中,本土儿童文学作品所占的篇幅并未达到我心目中预期的合适的比例。因此,尽管读本出版后受到了广泛的好评,但对我来说,内心也同时留下了一份难以释怀的遗憾。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通过自己的工作,来弥补多年前内心留下的这份遗憾。在我看来,大约一个世纪以来的中国现当代儿童文学的艺术发展,为我们提供了一份值得珍视的历史遗产、一个有待不断发掘和重新解读的文学矿藏。因此,从最直接的主观原因上来说,这两套选本的选评,就是为了一偿这一心愿。

读书报:多年以来,中国的儿童文学界已经对本土儿童文学形成了一些既定的评价,对诸多作家作品也给出了文学史上的定论。但你认为,“中国儿童文学还可以被描画、呈现为另外一些可能的艺术风貌”。那么,你如何看待中国儿童文学界多年以来对本土儿童文学形成的标准和评价?这些标准和评价基于什么样的原因形成?“可能的艺术风貌”,你指的是?

方卫平:就我个人而言,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开始通过相关书籍来了解中国儿童文学发展历史的时候,就被告知了鲁迅对中国儿童文学的贡献、中国现代最重要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是叶圣陶及其童话《稻草人》、冰心及其书信体散文《寄小读者》、张天翼及其童话《大林和小林》,中国当代(80年代之前)最重要的儿童文学作家是陈伯吹、贺宜、高士其、严文井、金近、郭风、包蕾、黄庆云、叶君健、任溶溶、袁鹰、柯岩、鲁兵、圣野、洪汛涛、葛翠琳、刘真、杲向真、胡奇、任大星、任大霖、孙幼军、郑文光、叶永烈、萧平、邱勋,等等。这样一份截止80年代初期的儿童文学作家的历史名录的形成和呈现,历史地看,显然有它的道理和合理性。它们是那个时代的氛围、眼光和研究者们共同选择的结果,而这种结果也构成了我以及和我一样的后来者最初的儿童文学历史认知和知识起点。

历史语境中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及其所显示的文学史位阶和重要性,或者说,业已形成的儿童文学史图景,是由许多复杂的学术和非学术因素所决定的。例如,在既有的儿童文学史知识体系以及相关的知识普及系统(如长久以来的中等、高等院校的儿童文学课程、教材)中,特定作家、作品等文学史要件被提及的频率、所占据的篇幅、被做出的文学史判定等等;作家本人在文学体制或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及其占有资源的便利性、丰富性;作品被普及、公众被告知和认同、接受的程度;还有很重要的是,特定的意识形态背景和权力话语对作家作品的喜好、拣选或遮蔽,等等。因此,所有的文学史图景及其描述,都是具体的,当下的,而所有既定的文学史叙事,又总是会构成后来者接触、认识儿童文学历史知识的一种“前理解”或“前结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审美趣味、判断标准的某些丰富和改变,已有文学史图景的重新勾勒和解读,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了。事实上,在整个当代文学界,重写文学史作为一种观念,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被提出并一直在实践之中。

我所谓的“可能的艺术风貌”是指,在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发展及传统的文学史叙事背后,中国儿童文学是否还有另外一些文学遗产和历史线索被我们忽视了,或者说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艺术面貌和历史叙事,是否还具有另外一些呈现和叙述的可能。选下“名家”,选上“新家”

读书报:在《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中,我们发现,很多被看作是“本土经典”的知名儿童文学作家及其作品没有被选入,入选和不入选的原因是?

方卫平:坦率地说,在漫长、大量的搜寻和品读过程中,尽管我已有了比较充分的现当代儿童文学史方面的阅读积累和知识准备,但是,那些传统的、深入我们作家艺术骨髓的儿童文学创作理念和文化习性对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历史影响甚至伤害,仍然让我深感震惊。例如,许多作品,包括名家笔下的儿童文学作品中不时出现的暴力、杀戮、侵害等情节和元素,成为了这些作品一种本能的叙事构成,而作家和一些选家对此可能浑然不觉。又如,不少作品怀着教育儿童的动机和“自信”,总是把儿童设定为一个被质疑、被否定的对象,作品中所潜藏、体现的童年观,也总是表现出一种否定性的、而非建设性的价值判断和情感取向――“与童年为敌”,成为了历史上许多原创儿童文学作品所呈现给我们的一种基本的文化姿态。

读书报:除了许多名家之外,对于某些以往并不很被专业人士及公众看重的作家,这两套选本给予了打破常规的重视和安排。大致有哪些作家,你认为他们应该被发现和重视的原因是什么?

方卫平:以前看一些选本,常常会觉得选文有大同小异之感。其实,一套选本的价值,除了是为公众提供一份独特的阅读材料之外,它也在承担着一份为文学史筛选佳篇、酝酿经典的功能,而不同选家、不同眼光、不同选本的汇集,可以从一个方面为我们的学术研究和文学史叙事提供一种毛坯、一份参考。

这两套选本中,除了鲁兵、包蕾、任溶溶、金波、张秋生、曹文轩、张之路、葛冰、高洪波、桂文亚、林焕彰、秦文君、梅子涵、班马、周锐、冰波、彭懿、沈石溪、吴然等读者十分熟悉的儿童文学作家之外,我还分别为顾乡、普飞、武玉桂、王淑芬、林芳萍、赵燕翼、湘女、吕丽娜等作家设置了作品单元,这其中有些是颇有成绩的中老年作家,如赵燕翼、普飞、武玉桂等,有些是正在为人们越来越熟悉的中青年作家,如王淑芬、林芳萍、吕丽娜等。

我在做这样的单元安排时,并没有太多考虑以往文学史的定论或现今儿童文学界的普遍认知,比如某位是著名作家,就一定要安排在显要处,某位尚不知名或不很知名,就只能搁置在角落里,甚至也不太考虑某位作家创作数量的多寡。例如,诗人顾工的女儿、80年代活跃一时的顾乡,作品数量并不多,但她的童话《往事》、《黄狗斑马和大象》有别于一般童话故事的独特的文学面貌与思想内涵,使我们很难不关注到它们。顾乡的童话不仅仅是童话,它们还是一些对人性、社会有着深刻的讽喻和批判的寓言。又如,彝族作家普飞的小散文常常有一种特别的自然和乡野情趣。他的儿童散文写彝族山寨的生活,写得清新、朴素而富有人情味儿,就像把一幅幅天然的生活景象,推到了我们面前。同时,这些作品又不乏儿童文学特有的天真和意趣。因此,我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和安排,只能说是由我个人的审美理性和趣味来决定的。

读书报:两套选本大致的体例、篇目、设计和特色是?

方卫平:两套选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借鉴分级阅读的概念,对所选作品做了一定的分级安排。其中《儿童文学名家读本》全六册内容依照读者对象年龄层次由低到高进行编排。一、二两册所收作品以适合小学低年级读者阅读的儿歌、儿童诗、小童话等为主。三、四两册增加了小说、散文两种体裁,但篇幅大多不长,同时,我也希望这两册的童诗与童话作品在内容和语言上能更加适合小学中年级读者的阅读特点。以小学高年级读者为主要对象的五、六两册则更注重拓展作品在文学性、思想性、语言表现方面的宽广度和纵深度,在保持作品体裁多样性的同时,也力图展示各类体裁丰富的美学表现可能。

《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的“分级”性质体现得更为明确,其中小学卷、初中卷的编排,与人教版小学、初中语文教材之间在内容上有一定的呼应关系。

体例方面,《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主要采用主题单元的编排方式,每篇作品之后附以“分享阅读”的点评导读文字,以求为教师、家长和学生对作品的解读提供一定的助益。而《儿童文学名家读本》则采用了每位入选的作家作品单独组成单元,同时附以作家评论与作家自述作为延伸阅读,以此为读者朋友们提供阅读上的帮助和参考,同时也希望以这样的组合方式,使读本在体例上显得活泼、好看。其中“延伸阅读”部分收入了许多描写作家性情和创作的妙文等,这些文字的作者,有的是作家的妻子、孩子,有的是作家的朋友、同事,因此笔下往往细节精彩,妙趣横生。选收这些文章,不仅可以增添读者的阅读兴味,同时可能帮助读者增加对作家个性和创作过程的了解和认识,也许,对于小读者来说,一个作家的生命和形象,就更加鲜活地从书页和字里行间站立了起来。

读书报:你以今天的观念――其中涉及哲学、教育学、心理学、文学,其中尤重人文价值,来重新编织儿童文学的判断坐标,但是,完全按照现今对文学的价值判断去选择儿童文学作品,是否也是不完全妥当的呢?

方卫平:要说明一下,在这两套选本的选评工作中,我首先考虑的是选本对于今天读者们阅读的吸引力和阅读价值,其次才是选文的审美判断及其背后的文学史思考。也就是说,未进入这套选本的作家作品,并非就是不重要的,尤其是从中国儿童文学史的角度来看。此外,由于授权等方面的原因,也有一些我认为较为重要的作家作品,未能进入这两套选本。对于选本工作来说,既受选家个人学术思虑和预设读者的制约,又必然体现着选家个人的视野、眼光、素养和趣味,同时还包含了一些偶然性,所以,一个选本虽然也应该接受学术理性的拷问,但它毕竟是不同于纯粹的学术研究的。

回过来,我们再想一想,难道现今有一种统一的“对文学的价值判断”吗?事实上,今天我们所做出的任何一种选择或判断,都只能是属于当下的。同时我以为,今天的选择和判断与历史上的选择和判断也不一定就是截然对立、互不兼容的。许多时候,今天的判断只是某种历史判断的调整、补充和发展,当然,也不排除有些时候发生的是“颠覆”和“革命”。多种标准与永恒价值

读书报:应该说,现在,关于本土儿童文学的评价,我们形成了多种标准。比如,意识形态的标准,如政府奖;比如,文学史意义的标准;比如,市场标准,诸如形形色色的图书排行榜。你如何看待这些评价标准?

方卫平:人们判断原创儿童文学时的背景、立场、趣味、参照系等本来就是多种多样的,因此,出现评判标准的多重化现象,也是必然的,可以理解的。很显然,不同的标准之所以值得信赖,是因为它能从一定角度、范围对现象做出合理的评判。问题是,任何一个标准的提出,总是有着特定的前提和效力设定的。如果不加区分,各执一端,就会陷入各说各话的混战之中。例如,市场销售业绩就并不构成判断一部作品艺术质量的充分条件,反之,作品的美学价值判断也不能完全遮蔽、替代对于作品其他方面价值(如思想的、历史的、商业的价值等)的评判。

读书报:你提到,要梳理、选择和呈现原创儿童文学中所裹藏着的具有纯粹永恒潜质的作品,那么,你认为,原创儿童文学中“纯粹永恒”的价值是什么?

方卫平:虽然历史在不断地流动和发展之中,但是我始终相信,对于童年、对于属于童年的儿童文学来说,它必然裹藏着一些应当是具有普遍意义和永恒生命力的价值和美学,例如,对于童年和个体生命的尊重,关切人间和万物的情怀,展现属于童年的美学和艺术智慧,等等。我希望,在我们自觉、共同的瞩望和努力之下,中国儿童文学能够日益走向纯粹和大气。

《方卫平选评中国儿童文学分级读本》(幼儿卷3册、小学卷6册、初中卷3册),方卫平/选评,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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