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辉(主持人):森林植被的重要性对每一个现代人来说都显而易见,然而在六七十年代那段动荡的年月里,一群知识青年却满怀革命热情进行了一件自以为颇有意义的事———砍树。今天当他们中的许多人回想起这一段往事时,自责和愧疚之情无法抑制。
曾小嘉(四川作家):初中毕业,我们作为知识青年被分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当时的时髦口号是要有自己的国产橡胶,因为从国外进口很贵,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大片原始森林砍掉,然后种上橡胶树。在那里,我非常幸运地亲眼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原始森林。它是那样的深厚、宽广,没有边界。当时我们住在林子里两排茅草房里,经常能看到云南特有的长臂猿在树上像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晚上睡觉时,小猫般大的老鼠在被子上跳来跳去,它们根本不怕人,因为压根就没见过人。那时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抡起大号板斧砍树,还互相竞赛,谁也不甘落后,靠劳动进度来衡量革命热情的高低。因为是在高海拔地区,国际上的专家认为这里根本不适合种橡胶树,而我们当时却很昂扬地表示,要打破资产阶级反动权威的错误预言,一定要种上橡胶树。就这样,大片的原始森林在我们手下哗哗地倒下。
我们当时都不知道橡胶树的生长周期很长,需要8年,所以等到8年以后,我们才发现这儿什么也没长出来。我们回城已经很多年了,今年有些知青专程回去看我们当年种下的橡胶树,结果看到的是大片红土地,很多知青都跪在地上哭了。
许戈辉:在我们今天大讲植树造林的时候,曾女士给我们回顾了当年上山下乡时砍树的经历。我们曾经有过一片多么茂盛可爱的家园啊,人类的老祖先就是从树林中走出来的。砍伐森林带来的恶果,我想武汉人体会最深的要数1998年的特大洪水灾害。
王金锡(四川省林科院副院长):1998年洪灾没有1954年的那次大,但造成的损失却更大。主要原因是长江上游大量泥沙淤积下来,导致中游湖北、湖南一段淤塞。长江上游甘孜、阿坝地区属于高山峡谷,岩石疏散,是全国有名的暴雨区之一,加上森林采伐,泥沙就疏松下来。另外,上游地区一般海拔3000多米,到宜昌海拔只有50米,所以暴雨一来,一泻千里,泥沙俱下,中游洞庭湖、鄱阳湖河床抬升,泥沙淤积,洪水一来,长江、洞庭湖等排洪、泻洪能力大大降低,所以造成1998年洪灾。因此我们提倡在上游植树造林,使这个地区能涵养水源,把泥沙拦在上游。
许戈辉:您分析得特别重要,我相信曾女士当年砍树时,是没有人给他们讲述这些知识的。
曾小嘉:当时要有人这么讲,我们就不会干了。我非常相信大自然有灵。我经常做一个梦:天塌地陷,就像《天地大冲撞》、《泰坦尼克号》里那样。梦中全是树木倾倒下来的情景,我老是在奔跑,却总也逃不出去。有句话“父债子还”,现在我经常教育我女儿,能够为环保做些什么事,就尽量去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力去干。我们四川搞府南河整治时,她就把积攒了多年的压岁钱拿去捐。我曾经也写过一些文章,全是对自己过去破坏性行为的自我批判。我希望用笔去鞭策自己,也鞭策别人。(整理:崔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