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剑生杂记》是鲁迅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随笔作品,写于1898年,也就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戊戌维新那一年,即光绪二十四年。作为鲁迅见诸文字的第一篇作品,迄今尚未见文史学家有谁专述与评。
“行人于斜日将堕之时,暝色逼人。回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时时相语,谓今日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仰!”鲁迅是1898年5月,也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强行出入杭州和康、梁等提出“保国、保种、保教”的口号不久离家去南京进水师学堂的。这寥寥数语,表现了他当时忧国忧民,思乡的沉郁心情。这里,值得研究的倒是“一念及家乡万里”这一句。其实,鲁迅的家乡绍兴,至南京不过500余里的路程,何以言“及家乡万里”?“一念”,似指其忧国忧民的理想,由于这种理想,他必须远离家乡,虽“万里”,虽思乡之情万千,亦在所不辞。
在封建科举制度的桎梏下,“仕途经济”是被视为走了“正路”的,而鲁迅一样的封建时代的叛逆者,却偏不走此“正路”,偏要隐忍思乡恋亲之痛,进“洋学堂”,寻求振兴国家与民族的新路。我以为,写于封建时代末期的《戛剑生杂记》,应当是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一代求新路的有志青年思想、意志和心理特征的真实流露。
“杂记”共四则,最长的一则即如上述者,其余三则,虽文字还比不上这一则长,但也同样展示着他那时的思想意识。比如,“杂记”中对于做“鲈鱼饭”和“试烧酒法”的记述,特别是那则关于“夷人呼茶为梯,闽语也。闽人始贩茶至夷。故夷人效其语也”的考证记,其字里行间确蕴涵着对异地风物的无限兴趣,以及终于得以穷其根、溯其源的欣慰的心绪。这里,需要探讨的是,鲁迅所说的“夷人”指谁而言呢?对此,1988年出版的《汉语大词典》是这样讲的,它在将“夷人”一词释为上述第二个义项时,曾以鲁迅这《戛剑生杂记》的上述“夷人呼茶为梯”一则为例。就是说,编者似乎是将其认定指“外国人”的。那么,一般了解鲁迅那段历史时期情况的人,或许就要由此推断这所谓“外国人”,一定是“日本人”了。但是,鲁迅之弟周作人在其《关于鲁迅》一文中,已明确告诉我们,《戛剑生杂记》,是“戊戌”,也就是1898年写的,而其时,鲁迅尚在南京。因而,“词典”断定鲁迅关于“夷人”之语是指“外国人”,或者我们由此而推定指“日本人”,恐怕都难脱贸然之嫌。笔者也尚没有这方面确切的资料寻觅,所以,暂且作为存疑,以就教于高明吧。
诚如我们所指出的那样,《戛剑生杂记》是写于内忧外患日趋严重的清代末年的,它从一个侧面使我们看到了鲁迅早期的意识和志向,也因此而使我们窥见到上一世纪与本世纪之交,那一代仁人志士、爱国者的思想风貌的一部分。“戛剑生”,是青年鲁迅自命之别号。“戛”,乃“嘎然”之谓;“剑”,乃拔剑而起之意,说的是,面对满目疮痍的祖国,他虽有无限的沉郁苦闷,但却决不颓唐,而是要毅然呐喊着,“嘎然”而起,挥剑前行,去追寻驱逐列强,振兴中华祖国的新路。这对于我们正在以饱满热情迎接又一个新世纪到来的人们来说,实在是永当视为楷模和一种鼓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