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天渐冷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具体的出生日期母亲给忘掉了,她只记得那时正是大白菜收获和储存的季节。
那一年我家自留地的大白菜长得特别好,父亲带领子女们一车一车运回来,堆在院子里小山一般。正坐月子的母亲心里欢喜,再加上闲不住的天性,下地收拾白菜,一干就是小半天。
后来我上到小学高年级,注意到有的同学早晨带两个煮鸡蛋到学校,从兜里掏出来很自豪地吃,说是过生日。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带过煮鸡蛋,长那么大也没过过“生日”。
回家后我问母亲我的生日。母亲把家中板柜的一扇盖子揭下来,反面是一行行蘸着蓝墨水写的字。母亲告诉我,那是刚开始由邻家、后来由上了学的大哥大姐记下的家中逐渐增多的孩子们的小名和出生日期。父亲母亲都不识字。
母亲在柜盖子上辨认了一阵儿,发现几行字被人用小刀子划过,最下边一行遭创最重,显然那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有关我的记录了。识了字的我无从辨认,母亲又请邻居来辨认,结果还是辨不清。
母亲把肇事者、顽皮淘气的三哥狠狠说了几句———她从未打过孩子。但我的生日是丢了。面对我的追问,母亲愧然。她只是这样说,每年收获大白菜的日子就是你的生日。
虽然母亲没有记住孩子的生日,虽然后来母亲也没有给我带过煮鸡蛋上学,但当时尚是小孩子的我一点都不怨恨母亲。当时家中的景况我看在眼里,子女多,不好过,母亲盘算着日子操碎了心。在村中,母亲人缘、人品最好,被认为是最能干、最会过日子的女人。家中几乎没有生日的概念,也很少为谁过过。
当我成年后,这份对母亲的理解和敬佩愈甚。倒是逐渐苍老的母亲常常提起,她的最小的孩子没有一个准确的出生之日,而且生不逢时,天冷得早,一出生就挨了冻,又没有绿的庄稼和知了的鸣唱,只有最不起眼的大白菜。
每当这时,我会说,我不需要别的,我有我的大白菜就够了。母亲说,也好,大白菜,家家不可少。
每年秋末冬初,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家家摊开来晾大白菜;这时候我知道,我又长了一岁,满街都在为我过生日。
母亲已不在人世好几年了。